黄波
前几年,连接崇明岛的隧道和大桥都修通了,南北向的沿海高速G15贯穿整岛,进出崇明变得极其通畅。只是俯瞰下来,长江阔大的入海口中龙珠似的崇明岛,仿佛被路桥给束缚住了,远没有从前的灵动和狂野。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坐船去崇明了,相连的隧道修得宽阔幽深,车行其间明明暗暗的光影逐个撞上来格外有一种肃穆的味道。出隧道不远的桥梁更像展开的龙脊一样跨过巨大的江面,记得刚通车的时候有不少人在这停车拍照留念,可惜江水荡漾浑黄,少了出尘之意。
这个时候的坚哥已经是坐拥三百多亩地的农庄的总经理了。他最喜欢的事就是掏出印有“崇明农民”字样的名片炫耀一下。想想也确实值得骄傲,那农庄远在港西镇,他领着一群老头老太一砖一瓦干起来的,其间多少辛苦委屈,不足为外人道。
现在人车多了不少,过桥踏上崇明,眼前就是贯穿全岛的崭新宽阔的高等级公路,一路往西得好几十公里才是坚哥的农庄——健怡开心菜园。只是如今一路飞驰,少了过去穿行乡间的宁静,繁花次第展开的感觉已不再了。我记得几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美丽董事长和坚哥还在很热切地讨论征地事宜,一幢老旧的青砖瓦房,周围杂草丛生,木门前吊着的几盏灯笼在夜风里红光摇曳,映着他们激动的脸盘。
那时的坚哥很寂寞,尽忽悠我过来钓鱼,他前脚从威海回,我后脚就从威海来了。刚到那天晚上,坚哥就说看你有没有本事晚上钓几条鱼。许是在威海受多了委屈不服,拿上钓竿就摸黑出去了,还带着海腥味的鱼竿就抛进了淡水河浜里。那晚还真走运,可能鱼太饿了,那么大的珠漂都被拖着跑,连着钓了几条不小的鳊鱼和鲫鱼。坚哥又师傅师傅的叫开了,夸得我心里一点都不踏实。农庄所在地是长生村,王董事长的老家,以老家留下来的这幢祖屋为中心点,向外征租了三百多亩地,便具备了如今的规模。
旧宅的背面有一片密密的竹林,穿过竹林就是一个长满了芦苇的野河浜。河浜里的鱼很多,小到一寸,大到四五斤,弄子、鲫鱼、泥鳅、黑鱼、黄鮕,什么鱼都有。放下竿就有鱼咬,一般是小鱼手脚快,挖半天的蚯蚓一会儿就咬光了。
背靠着竹林,斑驳的阳光洒在身上挺舒服,端起茶杯灌一口,慢慢地也就什么都不去想了,任小鱼背着鱼漂到处乱窜。直到闻见柴烟味,坚哥在喊:呷饭了咧,师傅啊!我才猛然醒转,撂下渔竿就回屋吃饭去了。
渔竿是我自己做的,几十年前小时候的手艺倒是没落下。小竹林里竹子很多,任挑任选,噼里啪啦砍一捆,挑青黄油亮的老竹,用油灯火直,晾干,配上鱼线鱼漂,拿在手里可是相当的乘手。
夏天白天太晒,乡下晚上又太冷清,夜钓最容易打发时间。只是这个时候蚊子多,有时也能踩到滑腻腻的蛇,都得十分的小心。农庄里大小水渠砌上水泥后,就很难找到长水草藏鱼的地方了。好容易顺着门前的水渠,打着手电走到头,终于找到一小片长着丝草的水面,却已是隔壁家的林地头。
洒了很多的酒米做窝,我跟坚哥灭了手电,坐在黑漆漆的林子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很久,鱼却不来。隔壁的狗又叫得很凶,想想正要回家,鱼漂却晃两下直接翻上来。扯竿入手还挺有分量,手电一照,油亮油亮的,至少是三四两的黑鲫。这一开竿一发不可收,我们连续地扯,不到两小时,回家的时候已有大半桶鱼,黑油油的清一色的野鲫鱼。
第二天一早,隔壁七十多岁的老蔡就火急火燎地过来了,说你们昨晚钓了我家水渠的鱼了!坚哥一贯的套路就是调侃讽刺,最后老蔡拿了一袋活鱼走就算了事。
农庄隔壁的两家人很有特点。一户就是老蔡家。老蔡七十多岁,一辈子独身,看他高瘦的身材,年轻时想必也一表人才。现在他被坚哥聘来在农庄里干工,劳动力十足。坚哥说老蔡在家里请他吃过一次饭,独身老男人几乎从不收拾,家里两间房堆得满满的,只留一条够侧身的小道,一边挤向睡觉的床,一边挤向灶台。还有一户却是一对年轻的大学生夫妻,两口子辞了公职,跑到乡下来租一间土房两个大棚,专门种植各种稀奇古怪的有时看着让人心里发麻的多肉植物。这是坚哥心里常态的旅游目的地,一有客人就带去参观拍照赞叹。
三百多亩的农庄,纵横沟渠宽宽窄窄有四五条,为了钓鱼我几乎寻遍了那些湾湾角角。清晨或黄昏的时候,雾霭蒙蒙,光影疏落间能闻到成片的稻穗和果林漫溢出来的香味,很有些醉人。只是崇明这种冲积平原,一望无际的平,没有一丁点山势,缺了起伏的味道。可沟渠里的鱼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自打圈上围栏铁丝网后,已经很少有人来祸害这些自由自在的鱼了。
当然我们这些人例外,已无可救药。老符也从长沙直奔第三大岛崇明而来,无他,唯炫钓技耳。
那时老屋后竹林边的河已修整一新,临水还特别搭了两间玻璃房,靠椅、架竿、喝茶,太是我喜欢的享受了。我端坐房里,叼着烟卷,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鱼漂。老符却左看看右看看地跑,一伙儿又跑进来告诉我,真有大鱼,是大草鱼,再跑进来告诉我是大黑鱼。可惜那天并没有钓到大鱼,我那儿倒是放下去就咬,沉甸甸的扯上来却是那种巴西绿纹龟,最后弄得我都不敢下钓。老符激动地把我拽出玻璃房,指着水面,还真有两条大鳡鱼肩并肩地在水里游,不急不慢,很骄傲的样子。两条鱼估计是雌雄一对,尖嘴红尾很是醒目,在浮萍的间隙,从这头到那头,优雅地转身戏水,对我们的指指点点根本不屑一顾。我们换了各种各样的饵,前前后后地逗,可那俩鱼只是轻轻地避开,完全无视,让我们一点辙都没有。
第二天,一大早我迷迷糊糊的听到落雨声和老符轻轻唤我的声音,我翻过身去又睡着了。等终于醒来,就听见窗外来来回回乱乱的脚步声,心里莫名的有些期待,跳起来开门一看,只见木板走廊上摆着一条硕大的鳜鱼,是我从未见过的大,而老符手里拿着竹钓竿,一身湿漉漉的,望着我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我顾不上洗脸刷牙,赶紧要来秤称,足有八斤多沉。农庄里好些人围过来看,有人问老符哪里人,怎么技术这么高,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鳜鱼。老符在海南烈日下烤出来的黑脸都被人夸红了,一个劲地嘿嘿干笑。
中午老符和老江、老范狠狠地喝了几杯,白的、黄的,来者不拒。他憋着那口海南普通话,一个劲地给我们讲故事。说他怎么想抓个青蛙试试,让青蛙在浮萍上跳来跳去,噢呼!他两手一合比划了一个手式,浮萍下突然伸出一张大嘴,一口活活把青蛙吞下去了。他醉醺醺地瞄了我一眼,可惜你起不来,没看到。
第二天我赌气似的坚持睡懒觉,外面却有更嘈杂的声音传来。推门一看,一条长长的大鱤鱼摆在窗下,看的人都围了两层。老符满脸通红,骄傲得像只得胜的公鸡。当第三天早上起来,窗下摆着一条大黑鱼的时候,我已经有点免疫力了。
老符的钓鱼表演终于要结束了,第四天我们俩继续开车北上威海。坚哥说走高速绕远了,不如过轮渡从启东上岸,要近好几十公里。坚哥开车引我们送出很远,沿途一路都是河浜湖汊,老符频频点头说下回再来要到这些大河里钓,那才能见出真本事;车窗外的雨越来越大表达了我的不满。
那天过渡还真悬,船渡到江心正赶上退潮,搁浅在沙滩上。江风呼啸,暴雨倾盆,江海浑黄一色,我们躲在车里,听着阿拉伯婉转忧伤的民歌,噤若寒蝉,真不知身在何处。好几个小时后,江水才重又涌上来托起了渡轮。大半年后,坚哥打电话来说,老屋后河浜里箱,死了一条大鱤鱼,是不是被老符钓伤了,口气里有些埋怨。我记起了那是一公一母一对骄傲漂亮的鱤鱼,就算不伤着,剩下一条,孤孤单单耐不住时日,怕也是不愿独活的。只是这些我都没告诉老符,以免敏感如他,也因此忧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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