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跃强
祖父常秀来,莘县名医,方圆百里有名声。乡亲们给我家大门上挂了一个黑漆大匾,匾上四个金色的大字:“元化遗风”。
祖父认老理,尽忠不能尽孝,一直拖到1958年,我曾祖父去世,他才到莘县十八里铺区医院当了一名外科医生。我11岁那年,以第五名的成绩,考上了十八里铺高小,从此与祖父住在一起。闲下来的时候,祖父经常给我讲当年抗战的事。
他说:1937年冬天,日本鬼子的飞机就到咱莘县狂轰滥炸,不光炸了咱莘县,还炸了朝城和观城。朝城炸死了七十多个人,还炸毁了四十多间房子……
有一天上午,猛个丁地听见“嘎勾嘎勾”的枪响,一打听,原来是鬼子来了。那会儿啥也顾不上了,我背着你姑姑,你奶奶抱着你爹,就跟着大伙一块儿跑。你奶奶小脚,本来就跑不快,再加上还要抱着一个两岁的孩子,就更跑不快了。跑着跑着,鬼子渐渐撵上来了,你奶奶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跑不动了,就对我说:小家爹,你跑吧!我跑不动了!就是死,我也跟咱小死一块儿……你奶奶说完,一下子就坐到路边的圪堰上了。你奶奶一说这,我也没法跑了,就在路边上停下了。
没多大一会儿,日本鬼子就来了。几个鬼子拿刺刀对着我。说不害怕是假的,那会儿心“砰砰”地跳,也不知道怎么好了。这时候,一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的日本鬼子的军官,和一个汉奸翻译官就过来了。他们一停下,那个汉奸翻译官就用日本话,叽哩哇啦地跟日本鬼子军官说话。也不知他说了什么,鬼子军官一摆手,那些鬼子们就都把刺刀放下了。
这一回有惊险,但好歹是把命保住了。
那天中午,日本鬼子到了妹塚,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全都跑光了,只剩下了一个聋哑人。后来那个聋哑人给刺刀挑死在牲口棚前,估计是听不见也听不懂日本话,鬼子以为他不听话,就下了毒手。
我祖父说到这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说日本鬼子不是人,是恶魔!
后来,他又给我讲了一个事:
1939年2月,汉奸刘仙洲率“鲁西自治军”随同日军侵占了莘县,后来被日宼委任为莘县伪县长兼保安司令。八路军组织群众抗战,多次给日本鬼子和汉奸以沉重的打击。有的汉奸受了伤,因为得不到有效的医治而死亡。有一个认识我祖父的姓李的汉奸区长向刘仙洲进言,说:咱们这些彩号,如果让常秀来常先生给治,一个也死不了!
其实,我这个名字,刘仙洲早就听说了。他说:听说他有一种膏药,很神奇,能把打进身子里的枪子给拔出来!有这回事吗?
有,那个汉奸区长说,我亲眼见有人在他那里治好过!
刘仙洲大喜,立刻让这个姓李的汉奸区长带上鸡鸭鱼肉和上好的点心,到咱家来了。他一见我就像报喜似的大呼小叫:大叔大叔,刘司令请您去哩!大叔——!刘司令请你给他当医官去哩!
俗话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我一看那个汉奸区长带着这么多的礼物来,就警惕了。听了他的来意,我摇了摇头。此后任他好说歹说,我都不肯答应,最后他说:“人在曹营心在汉……当年关公保着二位皇嫂……末了,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最后不是又回到刘皇叔那里了吗!你别顾虑太多……”
这在当时是最典型的汉奸理论!我哪能听得进他这一套呀!于是我坚决地说:回去告诉你们刘司令,就说常秀来伺候不了!
那个汉奸区长见我如此决绝,只好带上东西悻悻然走了。
宋雪峰是莘县城南共产党的地下敌工站站长,跟我关系不错。有一天他让人来给我送信,说是内线人传过来话,我的那番话激怒了刘仙洲,刘仙洲要派汉奸兵来抓我哩!他让我出去避避风头。
莘县张鲁镇是个回民大镇,马本斋带领回民支队经常在那一带活动,打鬼子杀汉奸,让刘仙洲的汉奸队伍闻风丧胆,从不敢到张鲁去。于是,我骑上我那辆破洋车子,就到张鲁去了。在那一待就是三个月,等风声过去之后,才回来。
常来看我的你汉三大爷,是个抗日英雄。高粱晒红米的时候,他曾经活捉了一个掉队的日本鬼子。
1945年7月20日,李汉三跟随八路军七分区司令员赵健民打堂邑腿上受了枪伤。当时部队上医疗条件差,于是就决定送他到野战军医院去。你汉三大爷知道,只要一送进了野战军医院就很可能把他这条腿锯了,因此他说死说活不去野战军医院。后来组织上按他的要求让我给他治疗,就把他送到了他老家李安洲。当时,我用中医疗法,给他吃的“接骨丹”,居然给他治好了,保住了他的这条伤腿。
一个冬天的晚上,祖父问我:十八里铺这里有个“钉子”哩,你知道不?
我说什么是“钉子”呀?
“钉子”就是日本鬼子在这儿安的炮楼呀。
炮楼里边有一个小队的汉奸兵,小队长姓赵,跟刘仙洲是同乡,也是泰安人。有一天,他的宝贝儿子脖子后边生了一个“对口疮”。“对口疮”很厉害,弄不好要死人的。他知道我会看这种疮,跑到家来,说什么也要让我给他儿子治,赖在咱家里不走。当时我想,姓赵的虽然是汉奸,但他儿子还是个孩子,是无辜的。于是我就给他孩子疮口上敷上药,另外又给他孩子开了几副中药。那孩子的对口疮很快就好了。
没想到惹出了大麻烦。在炮楼里,那个赵队长请我喝酒时,突然提出了一个让我很难办的事儿,非要我认他的儿子为干儿子不可,还说请一个算命先生给算过命了,说这孩子得认一个姓常的为干爹,才能保这孩子一生平安!
回来后,我把这事给宋雪峰站长汇报了,老宋说:好啊!炮楼里正没有咱们的人哩!……你呀,干亲尽管认,看是不是能做一做姓赵的策反工作,若是把他争取过来,那对我们的抗战工作就太有利了。
有了党组织的支持,我打消了顾虑,就开始跟赵队长热乎起来了。
1944年8月1日,八路军第七军分区司令员赵健民指挥攻打莘县,由于事先工作做得充分,内线人员打开了城门锁,部队一拥而入。刺刀挑开刘仙洲的蚊帐,刘仙洲只穿一条裤衩就被俘虏了。
莘县城解放了,可是十八里铺的“钉子”并没有拔掉。如果强攻,一定会死伤很多人。为了避免牺牲,敌工站站长宋雪峰找到我,让我进炮楼去当“说客”,说服赵队长投降。老宋一说,我就应下了,骑着我那辆破洋车子,过了吊桥,进到炮楼里。凭着与赵队长的交情,再晓以利害,终于使他在第二天就献出了炮楼。自此,莘县全境解放。
作为民主人士,解放后,祖父得到了很高的荣誉,当选为莘县人大代表和莘县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宋雪峰解放后在北京气象站工作……
2015年6月26日改定于济南晋云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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