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清雅高洁,一副不惹俗尘的模样;可种水仙的人生活在尘世中,所以就有波折和动荡,就有故事。
在水仙花盛开的时候,记者去崇明岛向化镇,事先没想到会听说这么一个故事。当时我们只知道岛上有一个种水仙的世家“施家花厢”,如今施家人正操持着国内种植面积最大的水仙花专业合作社。
迎着冷冷的冬雨,55岁的施克松领记者去看水仙种植基地。大棚里氤氲着湿暖的雾气,飘浮着丝丝缕缕的水仙花香。老施忆起50年前,也在大冬天,因为大棚里暖和,母亲就带他来这儿洗澡,幼年的他坐在澡盆里,常看见父亲在一旁摆弄水仙。
这就引出了“水仙家族”的长长故事。50年前,差不多是故事的时间中点。
那时花开
水仙是中国传统名花,文人雅士尤其爱她的姿态和香气。
今人大多只知福建漳州盛产水仙,却不知崇明水仙曾经与之齐名。有这么一个传说:古时,一艘满载水仙球茎的漳州帆船在长江口翻沉……几年后,崇明人发现江滩上长满了好看的花,就连根挖起移种到花圃。经过几代人精心培育,育成了崇明水仙。
传说,只是传说。照施克松的讲法,漳州水仙和崇明水仙虽是同类植物,但又不尽相同。崇明种植水仙,可以追溯到明朝正德年间,距今差不多已有500年。历朝历代,水仙在当地并非种来观赏闻香,而只是房前屋后随意种着的植物中的一种。农妇们常割开球茎,拿纱线蘸取它粘稠的汁液,晾干后,纱线会变得非常硬实。
到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崇明人无意中发现,市区有人在卖漳州水仙,很受欢迎,于是也试着把屋角的水仙挖出来卖,“一个球茎最早只敢要一个铜板……不想一抢而空了。”
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吃苦耐劳的醇厚民风,加上品质优异的水仙,成就了崇明的一桩大生意。许多人家种水仙,“施家花厢”是其中最出挑的。因为水仙,施家的家道越来越殷实,家族中20多户人家、上百口人都做这门营生。
随着崇明水仙在近处远处声誉鹊起,“施家花厢”在北京、天津、南京……都开了分号。
解放后,“施家花厢”改制成“合兴园艺场”,以施家为主,联合了其他近百家农户。那些年崇明水仙在全国很有名气,而整个崇明岛,水仙主要产在合兴园艺场,种了好几百亩。施克松的父亲一度做过园艺场副场长,母亲告诉他,生他的时候,父亲正在北京卖水仙,那是1956年初。
施家人琢磨出了不少种水仙的窍门,比如跟蚕豆套种:夏天,在地里刨个15厘米深的坑,种下球茎,上面再种蚕豆;待到秋天,蚕豆收获后,正好水仙冒芽。又比如发明了在暖棚里种水仙以控制花期。那时的暖棚是用玻璃搭的,尖顶,有长长的斜坡,而不是现在这样的拱形屋顶。施克松从小在棚里玩大,帮大人把小球从大球上剥下来。才10岁出头,他就赚钱了——每天的工分相当于1角6分。
但当时过境迁,施克松重拾水仙营生时,崇明水仙的知名度已大不如前。老施很有点心酸:年前他带着自己培育的崇明水仙去市区一个花市试销,花商们全都一口咬定,“这是漳州的。”
施克松没好意思亮明身份。他对记者说:“崇明水仙的品系虽然恢复了,但还要大力宣传。”
醒了?睡着?
崇明水仙衰落的速度很快。
在“以粮为纲”的年代,崇明全岛禁种水仙。合兴园艺场的农户们总共拿到了2万多元补贴,然后,地里的水仙被统统挖出来,扔掉。
当然,上世纪60年代中期以后,上海市区几乎所有花店都关门大吉,种了水仙也没处卖。这时施家遭遇了另一重打击:有人翻出10年前施克松父亲去北京卖花的事,说他那会儿欠了税,现在要补,还要罚。这一弄,几乎倾家荡产。
施克松十七八岁进了园艺场,不过种的是树。那时在崇明,只偶尔在农家的房前屋后能见到几株零散的水仙,无人照看,自生自灭。
水仙是无性繁殖的,只要有球,每年都能分株。改革开放以后,当崇明人重新想起水仙,却尴尬地发现:种子没了。
崇明人四处去找水仙种子。从浙江洞头和福建漳州买回几万斤,加上寻觅到的残留一脉的本地水仙,凑成了种质基础。
1982年分田到户时,施克松分到了180斤水仙球。可是,擅长种水仙的父亲此时已去世四五年了。
水仙从鸽子蛋似的小球,长成可以上市销售的成品大球,需要3年。这3年里,水仙其实是“土仙”——都藏在地里。复种后的头几年,施家和崇明人都盼着早日收获。但种着种着,发觉不对:地里大部分水仙怎么也长不大,种下去是“鸽子蛋”,来年挖起来一看是“小笼包”。农户不知缘故,只怪自己种法不对、运气不好。当时有的农家种下半亩水仙,只开出200多支花。不过也有人家,桌面大的一小块地里,倒一样开出了200多支花。
老施说,那些长不大的,应该是外地买来的种子水土不服,它们不是崇明水仙。
可当时谁也不懂。几年下来,能长大的水仙都给卖了——总要收回些本钱;而剩下的,再也长不大。种子又没了。
1986年,崇明启动“水仙保种工程”,由政府投入,但收效不大。施克松也没能坚持住。合兴园艺场的花圃里,唐菖蒲等开始唱主角,效益不错。水仙没人问津了。
崇明水仙,睁开过一只眼睛,好像醒了;随后却又沉沉睡去。
寻寻觅觅
1992年,施克松办起绿化公司。钱赚到了些,他越来越记挂崇明水仙。
施家似乎有着种花的基因。同父辈一样,施克松也早早让儿子施豪参与到花圃的事情中来。儿子懂电脑,对花也有兴趣。2002年的一天,儿子跟老爸说,你还想种水仙吗?如果你再不种,崇明水仙看来真要彻底断了。过了一阵,家族里一位长者也跟老施说:“小松,难道施家的水仙就这样完了?你有复兴的责任啊!”
施克松心痛了,也心动了。
他其实一直在做有心人。1980年代中期,他曾经骑着车在岛上遍访养花人家,每到一户,都记下主人名字、地址。他还记得“巴掌地里开出200支花”的事。
翻出16年前的记事本,施克松再去寻找曾经水仙花开得最盛的崇明人家。
当时种水仙的10户人家,8户家里已见不到水仙;另外两户的主人随手向池塘边一指……啊呀,崇明水仙还顽强而寂寞地活在那里!
对方开价8角一斤,施克松自己提价到2块5一斤,只是要连泥带土一起买。找来几个人,施克松将塘边30平方米地里的崇明水仙全都挖了出来,有2500斤。因为没人照看,这些水仙靠自己慢慢分株繁殖,虽然长得很密,但球茎的个头只有鸽子蛋大。
在向化镇,他爱人娘家的3亩自留地上,施克松把这些也许是岛上仅存的崇明水仙种下。为了掌握技术,老施和儿子一起查资料,还6次到漳州考察。一年、两年、三年,这片水仙长势喜人。
但世界上的事往往喜忧参半。
最大的问题是土地不够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向化镇政府知道了施克松的情况,镇领导赶来看水仙,这一看,当场就拍了板。
“第一天来看,第二天就启动土地流转。”10天后,60亩地落实了。镇里还积极相帮老施申请上海市区域特色农产品项目支持,到了秋天,施克松拿到了市县财政拨下的200多万元,一下子建起了190亩的崇明水仙种植基地。
崇明水仙、“施家花厢”,终于开始复兴。
“花王”吉兆
过去几年,老施没卖过一盆水仙,把精力都扑在品系的提纯、复壮、培育上。这个春节,他第一次拿出了产品,几千盆崇明水仙在市区试销。此前,另外几千盆被选作上海园艺的代表,送去了台北花博会。
走在大棚里,施克松告诉记者,一年后,这里可以提供5万-6万个商品球,再过一年,产出规模将达到20万-30万个。
向化镇领导则介绍说,镇里支持老施成立了上海崇明百叶水仙花专业合作社,请他当理事长,带动镇里农户一起种花、卖花,做成一个产业。下一步,水仙基地将扩容到500亩,基本恢复50年前的水平;将来还要举办水仙文化节、建起水仙博物馆,将崇明水仙的名头重新叫响。
去年,老施为崇明水仙注册了两个商标:一是“瀛仙”,因为崇明也称“瀛洲”;第二个就是“施家花厢”。
说话间,儿子端着自家养的一盆水仙花进了门,老施忙指点道,你看她,一个球上长出30多支花杆,总共有近百朵花,“这可是我几十年来看到的花枝最多的水仙,称得上‘花王’了!老母亲跟我说,这是个好兆头。”
施克松的母亲今年85岁,见证了崇明水仙近百年来的兴衰。看着眼前的光景,老人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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