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正确的路之后才有的喜悦
我在沙发上做了一个梦。我在回故乡的途中,前面的景物变了,
我不敢肯定是不是走对了,踌躇了一会儿。
我想问我身后一个女人,因为我感到如果我问她她会愿意回答而且会肯定地说对的。于是我问她,
她果然说对的。我感谢她
并继续走,看见我前面几步一个女人站在路旁吃好像是一个肉包,
很饿的样子,这刚才我已经注意到了,
但此刻我内心突然对这个场面感到一阵喜悦,
同时意识到这是走上正确的路之后才有的喜悦,才生动起来的场面。
发现者
他每次见到你都向你致以最真诚的问候。
像小镇上一个老人脱帽向一群年轻人致敬。
像乡野里繁花盛放向一个孤独者致敬。
他问候的方式简单又朴素,有时候仅仅是
坐在驾驶室里在你未觉察时把汽车前灯照向你
或远远向你扬一扬手,或道一声“喂”或“嗨”。
但你知道那是最真诚的问候,像你每天向太阳,
向阴天或晴天,向茶餐厅对面那片枝叶翻飞的树林,
向整个世界的存在致以最真诚的问候。
因为你充溢着能量,善的,爱的,美的,
非凡的,孤独的,神奇的能量,像一个宝藏,
而他是个发现者,并以他的问候表达他的喜悦。
因为你也是以同样的方式表达你对世界的发现。
冬日
一种莫名的感觉。也许来自我与我刚从楼上下来走进去的世界之间。来自
我迈向世界的宽广之后视域宽广之际。街道的巨幅布匹,耀眼的。炫目的。
垂直的大面积阳光。莫名的起落,也许来自背后贫瘠的消失和面前丰富的涌现。
前一刻的空虚和后一刻的充实。我与行人,行人与行人之间流动而透明的距离。
爱与不幸挽了挽手又松开。莫名的恍惚。也许我只是一株生长在我要经过的地方
并将在我经过时钩住我衣袖的植物的梦。蓝天的巨幅布匹,耀眼的。炫目的。
莫名的往返中。灵魂里一个繁忙的上下班世界。互相看了看又继续各走各的,两颗心
都不知道另一颗也闪过想留住这瞬间的念头。大海的巨幅布匹,耀眼的。炫目的。
莫名的……深远。在想取悦,想讨好,想献殷勤的尽头,美德弯下腰来结鞋带。
痛苦上升至几乎与美平衡,就差如果我的视点是一只蝴蝶,轻轻飞临,栖息其上。
余光
十多年前他曾在同一个乐团,在同一个位置,演奏同一支马勒。
十多年了而他完全没变,除了现在抱着小提琴的样子更像一个爷爷了,一个贴着孙儿的脸蛋,看上去好像也跟着孙儿在阳光中半睡或养神的爷爷。
他跟他那些只在两个小时演奏期间才释放他们凝聚的生命之光,然后各自散去,疲倦或寂寞,回到各自生命里的同事们不一样。
他已没有自己可以回去的生命。他已全部是光。余光。
年近五十
知道的事情愈来愈多,
认识的人愈来愈少。
没人爱,
也没人可爱。
以为还有二十年的高峰要爬,
才惊觉已下坡了二十年。
表面上无怨无怒,
事实是无力怨也无力怒。
……但这些说的
都是我这个人。我的诗呀
你还有千年的高峰要爬,
并且再也不用下来!
文/黄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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