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玉
央视开展了一项活动:让民众们唱那首《难忘今宵》并录下视频,供选。中标者被纳入“春晚”节目,除夕晚亮相。“我要上春晚”,上了,自然是非常光荣的。报名当然就很踊跃了。出这点子的,是高手。
除夕夜,听这首《难忘今宵》,听了有二三十年了。美丽的李谷一,从妖娆的湖南妹子唱成了富态的舞台大妈,大家倒还是没怎么太厌太烦。我以为,不光是因为老阿姨嗓音没大变,而且还真是赖得这首歌写得好,谱得好。“无论天涯与海角,神州万里同怀抱,共祝愿,祖国好”,“无论新友与故交,明年春来再相邀,青山在,人未老”,有主旋律,有普世价值,有对旧岁今夕的依依不舍,嗲嗲地余音绕梁,有对新春未来的憧憬展望,高分贝地激奋昂扬,全在了。所以能经久不衰。
中国人对除夕是很重视的。今年网上投票,讨论春节长假是否改从除夕算起,赞成的占了大多数,于是就成了。多少年的规矩就此变化,网民力量真的还是挺任性。其实,即便是以往,到了该唱“难忘今宵”的那一天,所有的人都有了过年的心,白天里就在等着吃那顿年夜饭了,再抠门的老板,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那些上班的人上得不像个班,打工的打得不是个工,没等下班放工,就作了鸟兽散。如今法定除夕放假,那是顺应了中国的民俗民心。
除夕夜最讲究个全家团聚。外出游子,到了近了那一天,一路往回赶,目的地就在那团圆饭桌边的一张凳子上。积聚了千百年的历史传统,如基因般融入了国人的血脉之中。看看我们中国人近二三十年来的春运大潮吧。腊月里就开始启动,临近除夕那几天,到达高峰。车运空运,人以亿计,奔的就是那顿年夜饭。风刮,雪飘,车挤,路堵,都挡不住那一股股浩浩荡荡汹涌澎湃的人流。这人流,到了吃年夜饭的那个时段,会戛然而止:一个个团聚了的家,在浸透了亲情的饭桌上,享受起了团聚的幸福和安宁。这是亿万个中国人最热热闹闹的时段,不也是亿万颗心最安安静静的时段吗?
去年年末,我在电视台的一档关于“春运”的节目里当个评说嘉宾。主持人挺会抓典型场景,指着现场拍摄的返乡农民工说,瞧啊,他们都推着那四轮定向的大箱子呢,里面放着带回家的年货,嘉宾们说说看,当年用的是什么啊,社会有了多大的发展啊。于是大家都忆起了彩条包啊,人造革旅行袋啊,还有油漆桶啊什么的。我在演播厅里就有点走了神。我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的那几个除夕夜。那时我一人在黑龙江工作,全家老少都在上海。每年一进腊月,我就为回家探亲吃团圆饭的重大事件作准备了。我将那大豆之乡盛产的“干豆腐”——上海人称之为“百页”,那时候在上海是作为“豆制品”定量凭票供应的——切割成条块状,放在暖气片上烘干,再垒起打包,就像战场上的压缩饼干一般;我将自己口粮中省下的红豆啊黄豆啊都细挑一遍,免得里面的碎石沙粒回家后硌了老人孩子的牙;我还会备下二三十斤的土豆,这东西在东北长得特别的壮,易熟,糯口,家里人都爱吃。到我动身上火车时,我的行李就足有四五十斤了。我用一根浙江老家带了出来的竹扁担,两头弯弯的,挑上,向着家里除夕的团圆饭赶去。我当时放着丰盛年货的容器,是两只粗帆布袋。
大概还是因为“民以食为天”的原因罢,关于除夕的记忆,好象总是跟吃食相关。记得小时候过除夕,盼的就是跟在老外婆身后,候着一点好吃的。常常是干点小活,看她煮熟了鸡,我可独占那只鸡心。这颗小东西,蘸了盐,细细地嚼,有种特别的香味。外婆对眼馋的弟弟们说,小姑娘吃这个,就会心灵手巧的,你们吃了没用。只是经数十年验证,似乎并没这特效,至今我弄不来针线活。尝毕这份小灶,我和弟弟们就围住外婆,看她将一只煮熟了的咸猪头,仔细地剔出骨头和瘦肉,然后用筷子撑起那胖胖的猪脸,与鸡啊鸭啊鱼啊什么的,组成“三牲”,放到点了香的案头让我们跪拜。拜的是祖宗,吃的是我们。我们围住外婆,并非有何信仰恭候行礼,只是为了等着吃那猪头骨头缝里的零碎肉,那些肉啊,真是奇香无比,往往是在叩拜之前,就把我们喂饱了。
不过,还有一段让我不太好意思的回忆:某年,是上世纪60年代初吧,在我胃口最旺的冬日里,精细地计算着全家定量饭食的老妈,很残酷地让我们姐弟四个顿顿喝粥,喝得我们一个个都撑成了“大胃王”。后来终于在除夕夜餐桌上见到了干饭,我深刻的记忆是,十六岁的我一人就干了三大海碗,并且是用力压紧了的。现在想起来,对自己的胃,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从我趁年夜饭一口气吞下三海碗干饭,到如今无论网店还是超市临近春节都在吆喝着促销大减价;从我参加“春运”时用着毛竹扁担帆布袋,到如今回家过年的大军阵形里并不鲜见的四轮拉杆箱,日子过了近半个世纪了吧?除夕年年过,年年不一样。面临新春,难忘旧岁。近日里看陈宝国和冯远征演的史诗性大戏《老农民》,引起的感触,跟这篇琐事琐议差不多。看到过一位网民对这部戏的痛斥,说里面关于某年代规定了“养母猪就算走资本主义道路,就得挨批”的情节,“纯是胡说八道”,不禁苦笑。除夕回家过年,问问老一辈吧,大家一起琐忆琐议,就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什么是曾经的苦,什么是现在的甜了。
2015年春节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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