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月光奏鸣曲》手稿。
■文汇报记者 周敏娴
“贝多芬,应该叫‘悲多愤’。”近日,著名钢琴演奏家、作曲家、上海音乐学院博士生导师赵晓生教授在顾廷龙纪念馆的“合众讲堂”上语出惊人。以《C小调钢琴大奏鸣曲(悲怆)》为例,赵晓生撕下了贝多芬的励志标签,从种种现代人对贝多芬的误读入手,还原了一个压抑、柔弱、充满血肉的贝多芬。
《热情》其实很“冷酷”
贝多芬创作的32首奏鸣曲中,由他亲自起标题的只有三首:《C小调钢琴大奏鸣曲(悲怆)》《降E大调奏鸣曲(告别)》《降B大调第29钢琴奏鸣曲(为大键击弦钢琴而作的大奏鸣曲)》,其余都是后人加上去的。而其中比较著名的也是被误读最严重的有四首:《C小调钢琴奏鸣曲(月光)》《第十七号钢琴奏鸣曲(暴风雨)》《第二十一号钢琴奏鸣曲(黎明)》《第二十三号钢琴奏鸣曲(热情)》。
每一个上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人都有印象,《小学语文课本》第七册里有一篇课文,讲述了在莱茵河边闲逛的贝多芬为一个买不起演奏会门票的盲女演奏《月光》的故事,温情动人,也让无数人记住了这首曲子。文章这么描述道:“一阵风把蜡烛吹灭了。月光照进窗子来,茅屋里的一切好像披上了银纱,显得格外清幽。贝多芬望了望站在他身旁的兄妹俩,借着清幽的月光,按起了琴键。”
但实际上,这首奏鸣曲跟“月光”没有半点关系,或者用钢琴家安东·鲁宾斯坦的话说:“只有短短的第二乐章可以说是一瞬间的月光。”赵晓生说,虽然1801年创作这首曲子时贝多芬正和朱丽法塔·贵恰尔第相爱,但这位伟大的作曲家不只关心儿女情长。在赵晓生看来,《月光》旋律中传递出忧郁、愁思,仿佛灵魂深处升起静穆的声音,结合阴沉黑暗的战时背景,其实并不像罗曼·罗兰所说反映了恋爱情绪,而是贝多芬内心对百姓疾苦的关心和倾诉。
被罗曼·罗兰誉为“在花岗石河道里火焰的巨流”的《热情》全曲时长23分钟。但赵晓生觉得比起“热情”,用“冷酷”来命名更为合适——仔细聆听可以发现,整首旋律用理性的次序,仅仅靠着“do”“ci”“do”三个音构筑起来,不可谓不严谨,“也从侧面反映出贝多芬是个形式主义者”,赵晓生说。
《黎明》是贝多芬献给波恩时代的朋友华尔斯坦伯爵的,原名“WaldsteinSonate”,译作《华尔斯坦奏鸣曲》。很多主流评论认为这首奏鸣曲反映了贝多芬的自然观,是他从大自然中获得的精神力量及哲学启示的凝练,在赵晓生看来也略有牵强。
《暴风雨》的误读就更为离谱,赵晓生介绍,之所以会被后人命名《暴风雨》,并不像一直以来我们所认为的,是贝多芬的学生兼秘书安东·申德勒向他的老师请教得到贝多芬的回答:“你去读莎士比亚的《暴风雨》吧!”而只是一名普通观众在聆听贝多芬弹奏这首曲目后说了一句:“这首曲子让我想到莎士比亚的《暴风雨》。”19世纪人们的传谣能力可见一斑。
贝多芬不是约翰·克里斯朵夫
不仅是乐曲方面,对贝多芬其人,也有着流传了几世纪的误读。
不同于一般认识中那个失聪后坚持创作的励志光辉形象,贝多芬还有形式主义的另一面。赵晓生说,路德维希·凡·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名字中的“van”其实是贝多芬自己编撰出来的中姓。在德国或奥地利,名字中的von(往往译为万或冯)代表这个人的贵族身份,贝多芬不是贵族出身,没有祖传的中姓,但心高气傲的他不甘心做一个平民,就在名字里加上了形似的“van”。
传说中的“穷”、“不修边幅”也是无稽之谈。贵族马克西姆以每首曲子30元金币(折算成人民币大概3万元左右)的价格购买贝多芬的作品,虽然要被酗酒好赌的侄子卡尔花掉大半,但也够贝多芬购置体面的衣饰。“试想,如果穿得破衣烂衫,他怎么进出贵族小姐的官邸?又怎么和那些贵族小姐产生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呢?”另一大误读就是说贝多芬“没文化”。虽然与大文豪歌德的关系众说纷纭,有人说歌德从未评价过贝多芬,也有人认为两人个性不合却互相敬重,但不可否认的是,歌德与贝多芬于1812年在波西米亚相会后共同度过了一个月的时光。喜爱哲学和文艺应该是二人之间的共同话题。
“狂放”的形象是后人对贝多芬个性的标签化,真实的贝多芬压抑、悲哀、柔情。看过《约翰·克里斯朵夫》的人多少都会被小说内容影响,先入为主地认为顽强对抗不公命运的约翰就是贝多芬。“虽说号称以贝多芬为原型,但既然定义为‘长篇小说’,而不是‘传记’,就说明这其中还有很大的虚构成分”,赵晓生分析道。真实的贝多芬一生与梅毒抗争,愤世嫉俗,命运确实对他不公,但更多时候他以一种压抑着的柔情的姿态来面对。所以,钢琴并不止于弹奏,乐曲背后的典故也是钢琴学习的一部分,了解作品的时代背景和创作细节可以帮助理解作品表达的情感,说到底音乐传达的是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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