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记者 柳青
“当我还在你的面纱旁游戏/还像花儿依傍在你身旁/还倾听你每一声心跳/它将我温柔颤抖的心环绕。”这仿佛是赤子对母亲的呢喃,又好像是情人间温存的告白,这是荷尔德林的《致大自然》。
“夜来临吧听钟声响起/时光消逝了而我还在这里。”阿波利奈尔在《米拉波桥》上,看着爱情如流水般逝去,再也不会回来的爱情把生命中强烈的希望也带走了。
听佩索阿斩钉截铁的宣言:“你不喜欢的每一天不是你的/你仅仅度过了它/无论你度过了什么样的没有喜悦的生活/你没有生活。”
“我一次又一次地观看/那只英武的孟加拉虎/直到金黄色的傍晚/瞧它在铁栅栏里/循着注定的途径逡巡往返。”你以为博尔赫斯在写老虎么?不,他写的是夕阳,是在神话和史诗里闪光的,爱人的头发。
“覆盆子的果实涌动着黎明的血液/为了爱,选择了亚麻的洁白。”只有安德拉德,能把静物的世界写得如此热烈、官能,生命翻涌着荷尔蒙热腾腾的气息。
在某个凌晨四点零八分的北京西站,食指写下:“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我的心胸/这时,我的心变成了一只风筝/我不得不把头探出车厢的窗棂/北京在我的脚下/已经缓缓地移动。”看上去多简单的汉语,写出一个将至的动荡倾覆的时代,写尽生命中不能幸免的创伤。
这些诗被收录在《给孩子的诗》里,这本小小的书简单美好得让人有落泪的冲动,它提醒我们,曾有许多善感的灵魂留下晶莹的文字,诗歌,成全了人类和世界的美好相遇。适逢年末,各种“××人推荐的年度××好书”书单层出不穷,在狂欢式的清单列举中,我们是否能记起这一年里究竟有多少给孩子的好书?孩子能怎样相遇经典?或经典怎样进入他们的生活?《给孩子的诗》扮演了一次启蒙者的角色,它至少提醒人们,当我们谈论文艺生活时,别忘了孩子。
读诗这么好的事,不嫌早
不再填鸭式地背诵,也不在机械重复的考卷上,总有一个不经意的时刻,孩童会和诗歌不期而遇。诗里文字的排列和节奏,能让读到它们的人们一瞬间体会到电闪雷鸣的心灵颤栗。《给孩子的诗》的编者(北岛)在序言里写道:遇上诗歌,就像遇上心中的情人,当青春遇上诗歌,往往会在某个转瞬之间,内心照亮,在迷惘或昏睡中突然醒来。
这本书的缘起,是三年前,编者的儿子刚上一年级,有天带回一首要参加朗诵比赛的《假如我是一支粉笔》,这首想象力匮乏且文字粗糙的劣质诗让他气歪了鼻子,儿子也明确地说:“我不要当粉笔。”
每个孩子都是天生的诗人,孩子对身处的世界有独特的感受,童真率性的诗意如不能复制的指纹,既珍贵也脆弱。早有李叔同编纂《学堂乐歌》,以西方民谣歌曲为媒介,把中国文化凝练成辞藻优美的篇章,一曲《长亭送别》传唱至今。后有洪子诚与钱理群主编《诗歌读本》,选诗用心,但书却低调地被埋没在书市,口口相传的童谣和名垂青史的经典不敌功利应试主义的消磨。到眼下这本花了三年时间选编的《给孩子的诗》,是送给所有“不想做粉笔”的小孩的礼物,如果可能,希望诗歌能照亮他们未来的人生,成为他们命运中的幸运。
这本小集子收入的70首外国诗和31首汉语新诗,铺开了一张通向巨大财富的寻宝图。列举一下收入的部分诗人:布莱克、海涅、荷尔德林、裴多菲、雨果、叶芝、里尔克、泰戈尔、佩索阿、阿波利奈尔、茨维塔耶娃、索德格朗、巴列霍、艾吕雅、布莱希特、洛尔迦、博尔赫斯、聂鲁达、谷川俊太郎,所选作品都是人们喜闻乐见的,并不出奇,却在国别、年代和风格的疆域方面拓得很宽,百来首诗,粗线条地勾勒出大半部现代诗史。孩子们若有心,可以从这里走进诗歌密林的深处。在这座小径分岔的茂密丛林里,诗歌终将回馈给生命不可言说的丰厚与辽阔,就像卡瓦菲斯在《伊萨卡岛》里写的:愿你的道路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一位文科博士在书评里绝望地写下:“让大学生去读聂鲁达都是难事,稚龄童读这些诗可能么?”其实启蒙从不嫌早,学龄前孩子很可能比大学生们更保留了一颗未被磨损的诗心。《给孩子的诗》不是结论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疑问:读诗是这么好的事,但现在的孩子有多少机会读到诗、读到好诗?
诗歌在生活中发酵
和《给孩子的诗》纸质书相继面世的,还有一款同名app,后者像一本始终在更新和扩充中的电子书。这当然可以视作出版的与时俱进,也不得不承认,让孩子们以尽可能多样的渠道接触到诗,是和读什么诗同等重要的命题。
这年头牙牙学语的小童都能准确念出ipad这个单词,指望孩子和电子产品绝缘是一种不切实际,也全无操作可能的想法,但诗歌与童年的玩耍、和现代媒介设备,没必要对立。真正让人烦恼的并非“非app不读诗”,倒是有什么样的app让大朋友、小朋友愉快地读诗。
现有的中文诗歌应用app,以古诗词为主,而且大多功能简单,仍停留于逐字逐句的译文注解,五花八门的“儿童必读”、“古诗荟萃”号称寓教于乐,实则更像应试的延伸。拘泥于“注解”地读诗,既破坏诗的意境,更割裂诗和生活的联系。诗是生活酿的酒,离开真切可感的生活,诗将不存在。
宝岛台湾的《竹堑风城童诗》被公认是中文类儿童诗歌app中比较理想的一款,突出的优点就是把新竹当地的风土、人文风情和纯真的童诗结合得很好,每首诗既有成年人朗诵的“普通版”,也有奶声奶气的“娃娃版”,还鼓励小朋友录下自己朗读的版本,并根据诗歌内容设计的互动游戏,让“读诗”成为一种有参与感的社交行为。英文类有一款《趣味童诗》得到的评价也很高,它用各种画面诠释诗的内容,画的内容是熟悉、真切,小朋友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生活细节,诗里的每个词语都能在生活的情境里找到对应,真正从生活中来,到生活中去。目标用户不分成人和孩童的《荒原》是诗歌类应用开发的旗舰,把文本精读、手稿展示、朗诵和表演视频等丰富元素缝合在一起,它在2011年上架第一周就占据苹果应用商店英国店的第一名。
以《趣味童诗》和《荒原》为参照,中文语境下类似《给孩子的诗》的诗歌应用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太少。完全不必顾虑应用游戏的形式会消解经典的文学性,毕竟,诗歌即使被设计成游戏,也是一种有力量的游戏——只要想到“四月是残忍的季节/死去的土地滋养丁香/混杂着回忆和欲望/让春雨挑动呆钝的根”这样的句子能以某种形式安静端庄地存在着,等待和新一代的读者电光火石般地相遇,就感到在这个被“小苹果”和“熊出没”扫荡过的世界里,我们还有那么点力量去突围,像冯至在《深夜又是深山》里激越的抒情:“给我狭窄的心,一个大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