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盛裕
20年前看《大话西游》,为了刻意的桥段和经典的无厘头大笑不止。10年前重温,看到紫霞身披嫁衣,含泪说出那句“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一时就泪湿眼眶。如今,熟稔的剧情和台词再重复一遍,忽然就怔在那里。
一部流行电影,解读了20年。曾经的青葱少年,如今大都成家立业。当初,我们以为在电影里读懂了爱情,眼下却恍然惊觉,说到底,不过是命运。而白驹过隙,山形依旧,换来的,是与命运的和解。
所有的喜剧片,万变不离其宗:人生何处不尴尬。微妙的尴尬掰扯开,才有出人意表的转圜与惊喜。至尊宝和山贼们遭遇春三十娘是尴尬,引来白晶晶和牛魔王更是手忙脚乱,但在紧密的主线上铺洒细碎的笑点,也便圆得过去。
尤其是熟悉周氏风格的观众,看到“I服了You”、“先说好不准打脸”、“打雷啦下雨啦收衣服啊”之类的对白,或者深情凝视的瞬间忽然唱起《Onlyyou》,自然前仰后合。
可尴尬过后,化解不开的,是矛盾。《大话西游》里贯穿着两重矛盾。
一是救人。至尊宝为了救下白晶晶,无奈使用月光宝盒,却回到500年前。恰是在那里,遇见紫霞,成为托世的孙悟空。可当牛魔王来袭,至尊宝却无从取舍:不取西经,就救不了紫霞;而一旦成为孙悟空,又无法和紫霞在一起。
这又引出了更深层的疑难:一个人的一生,未必只爱一个人,却只能和一个人走到最后。至尊宝以为自己爱的是白晶晶,为了她穿越时空。但在另一重天地,纵然昏迷时喊了98次“晶晶”,紫霞的名字却叫了784次。
年轻的时候,当然会和紫霞那样期盼纯粹的爱情。身为佛祖的灯芯,动了凡念,一心只为寻找那个能拔出紫青宝剑的如意郎君。
面对二郎神和四大天王的追捕和质问,紫霞扔下一句“如果不能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的话,就算让我做玉皇大帝我也不会开心哪”。在城墙下,抛出“他不喜欢我怎么办?他有老婆怎么办?”的问题,听到至尊宝回答“你管他那么多,上天安排的最大嘛”,脸上也浮漾起明净的笑。在紫霞这里,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她只深信心爱的人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而来。然而现实却总是行差踏错。至于至尊宝,接近紫霞是为了拿到月光宝盒救晶晶,哪怕是“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那段著名的自述,初次提及也只是至尊宝一生中“最完美的谎话”。可是,铅华洗褪、劫波度尽,当至尊宝为了救紫霞再念起这段,眼前只剩下漫漫的西天征途。
太多人看哭,是为了理想爱情的陨灭和人事离合的蹉跎。年轻时我们不懂爱,明了之后,又错过了最好的时光,徒留一身惘然。
有这样的想法,大抵还是倔强的年纪,以至不愿承认,有些矛盾,一生都无计消除。这大概就是命运。
命运安排至尊宝不可能安心做个小山贼,不会迎娶白晶晶,终归会遇到紫霞,而后错过,重走西天路。一如命运框定我们中的大多数,要跨过漫长的学生阶段,经历爱情的甜蜜与痛苦,直面怨憎会、求不得,难免生老病死。固然,“紧箍咒”下也有一时的悲欣,可说到底,成熟收获所得,也伴随失去,猜得中前头,也猜不着结局。
我们愈加意识到,世界有太多难以回避的枷锁,有观音,也有牛魔王。置身其间,心里的一滴泪其实无足轻重。自由除了洒脱,还意味着责任,爱情时而幸福也终归有痛苦,凡此种种,我们别无选择。
曾经如此钟情《大话西游》,因为那是理想的结晶。可如今,看到影片结尾,漫卷狂沙的戈壁上,师徒四人只留下渺小的背影,内心反倒生出由衷的平和。
因为我们都已接受,漫步人生路,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变得“好奇怪”、“像一条狗”。
有人说,《大话西游》再度走红,因为80后也开始怀旧了。其实,只是曾经的莽撞少年开始懂得:盖世英雄和一生所爱都是敢爱敢恨的“少年游”,理想的阴影下,才暗藏生活的本质。无所谓好与坏,但求直面真实。哪怕认识真实,要戴上金刚圈,埋藏惶惑与伤痛,也终究避无可避。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唯有珍惜当下,努力前程而已。
《大话西游》的好,在于笑、泪和深思藏在同一个寓言里,答案都留给了时间。
直到有一天,对人生幡然醒悟: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天边的你飘泊白云外。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相亲竟不可接近,或我应该相信是缘份。
《大话西游》风行华语影坛20年,流传甚广的是影片结尾那句“他好像条狗啊”。配合“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的主题曲,成了一代人的集体感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