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四年十二月南非的海浪 弗朗西斯·杰拉德 摄
恺蒂
中国有一种说法叫“苦夏”,没有经历过华东地区蒸笼桑拿般闷热的夏天,是不会知道“苦夏”的意思的。
英国人不知道,南非人也不知道。
夏天的英国最美妙最迷人,六、七、八那三个月长长的夏日,茂盛的树叶浓翠欲滴,黄昏时街边酒吧外站满了刚下班的人,一杯冰凉的白葡萄酒或杜松子酒,夏日让说笑调侃交朋友都那么容易。孩子们在公园里玩耍,滑板车飞快驶过。南非的夏天更不用说了,那是以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能在家中泳池里游泳来计算的,从当年十月一直持续到次年四月。开普敦是地中海气候,冬雨绵绵惹人心烦,夏季干爽最让人心怡。约堡则是典型的非洲大陆气候,冬天是旱季,三、四个月是永久性蓝天,夏季午后多雷暴雨,我女儿常说,她最喜欢的味道,就是约堡雷暴雨将要来临之前空气的味道。
上海闷热的夏日是折磨,英国和南非的夏日却是享受。过去的十几年中,我们很幸运。女儿出生后不久的圣诞,我们从英国搬往南非,记得出发那天,伦敦刚下过一场大雪,家门口白塔山公园一片白皑皑,飞机的那一头就是开普敦明媚的阳光和白细的沙滩。在南非的那十多年,七月八月冬季时,我们基本上都回北半球,所以,与刚满十四岁的女儿数数她至今经历的二十八个冬夏,夏天竟占了二十五个!
当然,这二十五个夏天假日,每次都必须有一档沙滩海滨的节目。还记得她四个月大时第一次抱着让她去踩南非海边的白沙滩,她的小脚直往上缩,硬是不愿去碰。我当时还想:咻,这是个不爱沙不爱海的孩子,怎么办?后来才知道我有多错。
当然,女儿的海滨记忆,大多数在南部非洲,从开普敦一路往东朝北,直到莫桑比克毛里求斯,从寒冷的大西洋到温暖的印度洋,都有我家的足迹。孩子们小的时候,挖沙最开心。可以一遍又一遍堆起沙堡再推掉重来;可以花一两个小时从水中抓沙子再让沙子从手指缝中流走;他们也喜欢在沙滩上被埋或埋人,然后如僵尸般挣扎着复活;或在高高的沙丘上奔跑、翻滚、跳跃。随着年龄渐长,挖沙就不够刺激了,孩子们爱上了海浪。非洲海岸浪高风急,波涛汹涌,许多旅游地都在海里筑出堤坝,围出一个海中游泳池,专供小孩子玩耍。记得女儿第一次领略到海浪的速度,是她两岁半时,抓着她的小手站在泳池的围堤之外,她突然惊讶地发现后浪涌过前浪之后,脚下的海水带着沙子那么快速往海中退,不一会儿,她的双脚已经深陷在流沙之中,从那以后,围堤之内的泳池就不过瘾了,一定要去海浪里跳跳。
等孩子们六七岁时,趴板冲浪就成为他们最喜欢的运动。这种冲浪不是站在细长的冲浪板上,而是趴在稍短且宽的板上,老少皆宜,连我这个不爱运动的人都会上瘾。冲浪板乘着浪尖往前飞,快到岸边时再加上海水带沙快速倒退的速度,那种双倍的神速真是很刺激。大西洋的海水往往只有十四、十五度,手脚进去就会疼得刺骨,当然,再泡下去,麻木了,也就没有感觉了。进这样的海水中游泳,全家必备潜水服。身体保暖了,但手脚仍露在外面。大人进水最多二十分钟就得撤退,孩子们却常常在海中呆上一两个小时,最后上来时,因为双手一直握着冲浪板,手指头都是弯曲的,要暖和许久之后才能伸直。
欧洲的海浪比不过非洲。英国康沃尔郡德文郡北部的沿海也有海浪,但进去玩过之后,立即就能感觉到这里的海浪明显没有非洲海浪的力度和速度。然而,在风平浪静的地中海,我们爱上了夏日海滨的另一种玩法,那就是开船出海。前年在意大利的撒丁岛,小朋友们第一次尝到坐着游艇出海的乐趣,那次在船上住了两个星期,并将船从意大利的撒丁岛一直开到法国的科西嘉。今年去土耳其的爱琴海边度假,住处也带着一条小游艇,我们从土耳其将船开到希腊的两个小岛。
当然,开船出海,目的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海上的经验。孩子们喜欢坐在船头,乘风破浪前进,速度快时溅起的海水把全身都打湿才惬意。我喜欢从船上看海岸线进入视线,整个地理版图与从路上看海正好相反。前年博那法乔高大陡峭的白色石灰岩崖壁出现在眼前时的戏剧性,今年无意间发现希腊小岛如世外桃源般的海边小渔村,那份惊喜是按图索骥到达目的地所无法体验的。更不用说沿途经过的那些没有陆路可通的无人居住小海湾了,抛锚停船,小朋友们喜欢从船上往海里跳,无数遍后才能过瘾。然后就是全家从停船的深水处游泳到岸上,看着蓝色海水下逐渐出现海底,看到水草沙石逐渐清晰,还有鱼。可惜地中海没有珊瑚礁,这里的鱼也不是五彩缤纷的热带鱼,大多是灰白色,最鲜艳的是蓝色或身上有鲜艳黄条子的鱼,所以,地中海并不是浮潜的好去处。但与鱼一起游泳,那种自由、那种融入,已经很让人满足了。我最喜欢遇到一群群小鱼,银色的,蓝色的,在水中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几百条一起,在海水中如同一阵风般飘过,在你的身边穿梭着,碰到你的腿或手臂,让你真觉得自己成了大海的一部分。
这样边走边停边玩,晚上就找个避风的港湾投锚住下,黄昏时坐在船顶看海上日落,夜半看群星在头顶闪烁,唯一的声音是海水拍打着船身。还有,我家的规矩,上船出海是不能带电子玩具的。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跳水游泳看鱼之余,两副扑克牌、几本书、一叠纸和两支笔,也能满足孩子们的娱乐要求。孩子们不停地说着废话,唱着不成调记不住词的歌,瞎编一通情节不严谨道理讲不通的故事。所有这些我们小时候熟悉但在网络时代全部消失的成长记忆,在地中海无名小海湾停泊的船上,又都回来了。
但无论爱琴海地中海多蓝多清澈多迷人,若让孩子们评价海边假日,那南非肯定还是排第一。去年十二月,离开南非两年半后再回去过夏天,南非的海浪和咸咸的牛肉干就是度假的最高境界。那个假期的最后一天,海浪像为我们送别,汹涌澎湃而来,上岸之前的最后一浪,竟能高达两三米,那天风也大,从岸上往水上吹,海浪与迎面的海风相遇,高高的浪尖被吹回去,如同无数匹骏马在长啸。那气势让人震撼,真如同《指环王》中精灵阿尔温在喧水河念诵咒语,将河水变成的击退戒灵的千匹骏马。那般神奇,没有言语可以表达了。
2015年8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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