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万物,以水为源;人间百感,唯水多情。
在中国人的文化世界中,水代表着丰沛,代表着渊藏,也代表着智性,代表着情怀。
故云:智者乐水。虽水无定形,遇流成溪,遇渊成潭,又遇风兴波,遇断叠折,又雨水、雪水、霜露、烟云,满世界无不被水包裹着。
但若要写水、画水,却殊为不易。其难在于天水无居,那天真浪漫只在自然万物的水性之中。
庄跃成先生的摄影艺术却能格外捕捉水的意态,营造颇具内涵的韵味。他于2012年以来拍摄的五组作品,均与水有关,既有冰灯微观的绚烂,又有残荷如画的凝香;既有巨礁与海潮的激越,又有园林夜色的静观。
拍水是一回事,拍出水的意态又是一回事。庄跃成先生的摄影有很强的镜头感。这种镜头感造成摄影群化的强烈特征,而这种镜头语言在它形成之前,一定有着一个与对象熟悉深化、生活交流的过程。
拍冰灯者何其多,但庄跃成这样逼入冰体内部的观看却不多见。这不是简单的距离的问题,而是心与物如水物相融般的体象的问题。
那《玄香》中的残荷,自有一张老版画的效果,直叙湖中风月,江上烟波。
同样是海潮与巨礁的激越,《在水一方》与《水调歌头》却不相同。庄跃成先生在这里体现了他把握镜头感的精微。
《在水一方》拍摄浙南海岸的礁岩。据庄跃成所言,那礁石刚刚从夜半退去的潮水中浮出,仿佛浸泡了几个世纪的苍润。
庄跃成捕捉到了这种大地边缘的云水史诗,捕捉到了地老天荒的恒永剧场。
《水调歌头》同样拍海潮,却在意波涛的交响,那涛水如梳,奏鸣天地的桀骜与生机。
两组摄影,前者是天宇洪荒的化石,后者是潮涌激越的颂歌。
庄跃成先生用心去亲近水,自己的内心中却凝淀着一种独特的文心。正是这种文心使得他不拘于技术的效果,精心倾听山水万物如水的音息。
《七级浮屠》正是这样的文心之作。那夜晚的宝塔如天地间的灯塔,标示着塔与天、与湖、与城的关系。
那些门、亭、桥,成为观塔的特殊界面,丈量出湖山与历史、风月与人心的隽远絮语。
苏轼的《行香子·冬思》有言:“故人不见,旧曲重闻。向望湖楼,孤山寺,涌金门。”苏轼从湖畔水滨的楼、寺、门中所看到的风月,所萦怀不去的故人与旧曲,在庄跃成这里被定格而为不同界面之中的夜塔,也让我们体会到了弘一法师那般的月圆天心。
宋代柳耆卿作《望海潮·东南形胜》词云:“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今日图像时代,似乎人人都能“图将好景”,但要能“归去凤池夸”的却极少。这既要生活,又需积累。
文/许江(本文为《玉琢银妆:庄跃成艺术影像》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