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冰若先生生前在弹琴。
陶辛
音乐是用来听的,不是用来装饰炫耀的。好的音乐是动听和感人的,跟属于哪个年代、哪种类型作者身份没什么关系,好的音乐会对人有好的影响;教师该好好讲课,国家养着的音乐工作者应该对社会负些责任;把自己喜欢的好东西跟大家一起分享是快乐的,这份快乐跟金钱没什么关系……
其实,音乐学院并不像外人想象得那么洋气,反倒有些很老派的东西。我念附中那会儿,教务处长手写的课表上,对老师,无论男女,一概称“先生”。但那似乎只是书面语,日常中,我们还是叫“老师”的。
及至进了大学部念本科时,真就有叫“先生”的了。只是,不是对所有老师都称“先生”,只有对那几个或年高或德厚的老师才这么称呼。至于,谁可称谁不称,似乎也没个标准,也未有过评选,只是有人先叫了,附和的人多,就叫开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口碑吧。
尚未见面时,就知道有个“谭先生”,后来也是一直这么称呼他的。若有人叫谭老师“谭教授”,我会觉得说的不是这个“谭先生”。最常听先生说的两个词是:引导、呼吁。先生一生给人的印象,也似乎一直在奔忙中:开讲座、办学校、提意见、写提案。先生是艺术家,并不是大儒学霸,也不精于预测算计,他的观点言论,是出自他的本能和习惯,也谈不上有什么远见卓识,没有超过常理常识的范畴。
先生觉得:音乐是用来听的,不是用来装饰炫耀的。好的音乐是动听和感人的,跟属于哪个年代、哪种类型作者身份没什么关系,好的音乐会对人有好的影响;教师该好好讲课,国家养着的音乐工作者应该对社会负些责任;把自己喜欢的好东西跟大家一起分享是快乐的,这份快乐跟金钱没什么关系;上海该有个能正经演歌剧的剧院……
那个年代,百废待兴,总体上说,是在回归常理常识,也尊重常理常识。所以,先生的言论就特别容易被理解,也很容易被学生们接受和效仿。正因为是这样,先生在无意中,建立了某种标准。这些标准,在很长时间里,都与我们相伴相随,并凝结成某种观念。这些观念,有些影响的是乐迷和爱好者的行为;有些影响的是学院的专业布局和研究方向;有些影响的是音乐传播的理念和机构设立。
只是,时代的发展,并不总是遵循常理常识的。现在,我们有了大剧院,有了东艺,有了“馄饨皮”(上交音乐厅),能容纳更多的观众。有谁能像谭先生那样,用激情和热忱去感染更多的观众,带领着他们进入剧场进入音乐厅?现在,我们有了音乐产业意识,有了艺术管理专业,有了愈发精明熟练的操作和日渐扩大的市场。同时,我们也有了《谁杀了古典音乐》的疑问。有谁能像谭先生那样,引导我们怀着虔敬和真诚之心,从音乐汲取滋养,而不被偏见自大和虚荣所困所扰?
如今,我的学生除了称呼我“老师”外,叫我“师傅”的,“sir”的,“老大”的,都有,但还没有人管我叫“先生”。他们当然是不知道这个老派的称呼的,另一方面我也觉得,我们这代人中,是没人能配得上这个称谓了。因为发展,一代人的迷失和堕落,这代价总是要付的。当年的猫猫,都快成老虎了。
先生的离去,促使我们回头,看下那些常理常识,看一下我们学习音乐和音乐学的初心,都还剩多少?
回头不易。只是希望,我们这代人的代价,别白付了。
隔代遗传,也是常有的。
(作者系上海音乐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关注微信号【汇演】 读杨燕迪旧文
前天夜深时分,杨燕迪发给【汇演】5年前的旧文《一个极为“干净”的人——怀念谭冰若先生》并撰写以下文字:
我三十余年前随谭先生读硕,与先生有很多交往。先生走得突然,很让人难受。
他真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极为“干净”的人:我很少见他发火动怒,即便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也是坦然和泰然处之;终身未娶,又挚爱艺术(尤其是歌唱!);喜欢与年轻学子交往,也与年轻人谈得来。
我从未听说任何人对谭先生的人品和人格说过任何不敬的话。我在想要写点什么,但还不知从何谈起。
5年前,为庆贺先生85周岁生日,曾专门写过一篇小文给《人民音乐》。发在这里,也算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对谭先生的怀念
和追思吧!
杨燕迪全文及多幅珍贵老照片由本报官方微信号【汇演】独家刊发以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