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铮
半年前得到一部英文《牛津美国散文选》,马克·凡·多伦编选,1932年精装初版。书没什么特别,只是在书名页下方有钤印——“周叔娴”。
建德周家,人才辈出,周馥长子周学海,周学海长子周今觉,周今觉次子周煦良,周叔娴是周煦良的妹妹。
周学海三子周叔弢,周叔弢长子周一良。周一良晚年有篇文章《吴宓先生与周氏兄弟姊妹》,当中写到周叔娴:“在1948年以前,吴宓先生还有一段罗曼史。对方就是我的堂姐周叔娴。周叔娴毕业于苏州东吴大学法律系,曾任律师,与国民党左派徐谦之子徐璋(哥伦比亚大学化学系教授)结婚……抗战后期徐璋准备回美国,故而有离婚之议。1946年8月间,吴先生与周叔娴在重庆首次见面,吴先生在日记中说,‘娴才气纵横,议论风生,以其打印之英文诗集一部赠宓。’后来周煦良数度致函,‘托宓为其妹周叔娴在武大,浙大,联大谋教职,谓娴决将与徐君离婚,而其人具有文学天才,欲兄妹相依也云云。’周叔娴被吴先生推荐到武汉大学任外文系讲师。吴先生初遇叔娴就不像过去对女人那样注意其容貌衣饰等等,而是欣赏其才气和学识。”周今觉好几位千金以容貌出众著称,我看过周叔娴年轻时的照片,或许算不上美人,但不难看。
1946年,吴宓在武汉大学任外文系系主任,周煦良兄妹都是他聘请的。当年武汉大学外文系的学生孙法理先生有篇回忆文章,题目叫《好东西是改出来的———纪念周煦良老师》,发表在台北的校友会刊物 《珞珈》2002年10月第一五三期上。孙法理先生文中也谈及周叔娴,却只称“他妹妹”,并未提周叔娴的名字,一般读者恐不明就里。
孙先生写道:“周先生是一九四七年(按,疑为1946年)跟他妹妹一起到武大的,两人给我们的印象迥然不同。他妹妹穿着考究,一口漂亮的英语,普通话也流利。我至今还记得她的一句英语:那是在一次晚会之前。她和我同时来到了会场,可别的人都还没到,会场空空如也。她望望我,说了一串英语:‘不是说七点半开会么,怎么到现在,我一个鬼也没看见 (WhyisitthatIdon’tseeasoul)。’我觉有趣,我怎么就不算个‘鬼’了? 不过,她这句生动的英语却叫我记住了,至今还偶然用用。在晚会上她不但英语和普通话漂亮,而且出语机智幽默,不同凡响。记得晚会快结束时,同学们忽然鼓掌要求她唱京戏,她哈哈一笑说,‘我原来也会唱几句,学的是金少山,黑头(大家“哗”地笑了),后来却不知怎么倒了嗓子,师傅建议我改学萧长华,丑行(大家又“哗”地笑了),我没有学,所以今天不敢献丑(“丑”字重读),请原谅。’大家又‘哗’地笑了。她哥哥周煦良先生给人的印象却完全不同。虽然穿西服,却并不器宇轩昂……更不像他妹妹那么风趣、犀利。他妹妹洋气,而他这个爱丁堡大学硕士却很质朴,甚至带了几分土气。”
穿着考究、洋气、一口漂亮的英语、风趣、犀利、才气纵横、议论风生……这样一位才女,后来怎么样了,我不晓得。好歹留下了一本书,让我们知道确有这么个人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