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黧眉
“牙牙相关”,是我去年在“欧洲杯”足球赛期间的创举。
因为熬夜看球,晨昏颠倒,体力不济。一颗坏牙终于在一场球赛后大闹口腔,它闹得也当然有理,因为那场球赛就是匈牙利对葡萄牙,“牙们”惺惺相惜。从凌晨0点,到3:3打平结束,最终葡萄牙淘汰了匈牙利获得出线权,彼时我的牙也已痛得天昏地暗炉火纯青。天蒙蒙亮就赶到医院,医生看一眼就判了它死刑,真应了那句江湖时髦语:“Nozuonodie”。
医生说要先消炎过两天再拔掉它!我央求:“最好今天就拔! 我还要看球……”医生说想不到还是一个女球迷啊!
每次被叫“女球迷”都备感不爽,尤其是从男人嘴里说出来时,就有不怀好意之嫌。这里面绝对有男权思想在作祟,自古以来都好像看足球是男人的专利,大凡女的看球,要么是伪球迷;要么就是没脑子只看球星;或者是为讨老公或者男朋友的欢心陪看……在微信朋友圈,我刚发球赛的帖子,就上来一群男的,“巴拉巴拉巴拉”冷嘲热讽,让一向被誉为冷静优雅的我尖酸刻薄地骂过去。我们家仨男的说:一个欧洲杯,让我们家的女神变成了女神经病!
那颗牙被当场拔掉,医生预约几周后来种植新牙。由于那天葡萄牙的侥幸出线,我开玩笑说:如果这次“欧洲杯”葡萄牙队夺冠,我就把这颗预备种植的牙,命名为“葡萄牙”! 谁想到,竟一语成谶,葡萄牙果真拿了冠军 (其实我是真心不喜欢葡萄牙呵)。
这就是足球,它是圆的,它是没有方向的,它想让谁当冠军,从来不用讲一二三四的。一开始我和大多数人一样,预测德国稳拿冠军,德国队的表现也丝毫不辜负他的拥趸,但是缠缠绵绵打到最后,偏偏就是不该夺冠的葡萄牙拔了头筹。没处讲理去!
让你们谁都想不到的结局,才是最高级的结局。人生都无常,况足球乎?
我的看球生涯30年有余,虽然那时锦绣年华,但是也年少轻狂,我对足球的态度一如我对男人,从来不看颜值。我喜欢的球队一定是另类的,有特点的,不嘚瑟的,当然,是球踢得好的。譬如德国队,它的稳健,踏实,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完全像一匹昂扬的雄马,不遗余力勇往直前。看德国队踢球,温暖安心,很像一个让人放心的男子,心无旁骛绝不背叛一心一意养家糊口直奔前程。当然意大利也在我的欣赏范畴,其实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意大利队更加让人赏心悦目。记得1998年初冬去意大利的罗马,一下火车就直奔足球场,第一次感受欧洲的足球比赛,就看到了当时红得发紫的意大利球星巴乔真人。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意大利球场,本来女看客就不多,突然来了一个亚洲女面孔,让我赚足了回头率。那个站在台阶上的威猛警察总是不停地回头看我,就像我们当年看外国鬼子,充满了好奇和迷惑。我只记得,他每次回头,他身边卧着的大狗也随着他的身体不停地晃动,我担心那狗也歧视外国妇女,一直紧紧抓着身边人不敢放手。
我跟德国足球的不解之缘,来自于一档介绍德国“足球皇帝”贝肯鲍尔的节目,电视里拍到在奥地利幽静的山中,他把汽车停下来,像在足球场上的样子,双手插在裤兜里,走向自己的家。那个傍晚充满了温情,使年轻的我知道了其实看似粗鲁的男人其实是有温度的。后来我得到了一本贝肯鲍尔亲笔签名的自传《半世球魂》;再后来我成了德国亲戚。每一次到德国的不莱梅,都会被亲戚们带到足球比赛现场。最酷的是冬天,那里的人们抱着大被子,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一边跺脚一边呐喊。在人高马大的德国球迷中间,你会觉得他们个个都像德国战车,这么强烈的对抗比赛,如果他们不赢,真对不起上帝赐予他们的壮硕的身体。
女人是感性动物,本届欧洲杯,我一如既往看好德国队,每场有德国队的比赛,我都觉得“毫无悬念”,德国必胜无疑,而另外几场比赛,凭着直觉和“灵感”,我的预测结果居然百发百中,儿子们说我是不折不扣的“章鱼妈妈”。
“章鱼妈妈”那些天身体里的雄性激素发酵,如果知道我看球时的状态,男人们一定会把我当兄弟———我早就越过了女人分辨不清的“越位”“点球”“任意球”“球门球”等低级知识,而直接进入了战术和技术层面,这让我和那些粉球星的姑娘们没有共同语言。男人懂的我知道,女人不懂的,我也全都懂,所以在足球方面,我绝对是男人的知音。我甚至怀疑自己空长了一个女人的身体和面容,其实心是属于男人的。我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些是伪球迷;我喜欢和高手过招,欧洲杯的几个夜晚,恰巧先生出差,我独自守在电视机前,一直与懂球的男同胞在微信上讨论,如果第二天上班不能坚持看到终场,就请人将比分放到我的窗口,以便一睁眼就能知道比赛结果。除此以外,似乎还没有任何一档电视节目能够让我如此心猿意马。
我说过我看球星不看颜值,我最喜欢德国队的厄齐尔,一个兄弟说他眼神像电影 《钢琴师》 里面男主角,(看看是不是男人更文艺?) 而我却看到球在他的脚下轻松自如的控制,他的行云流水,他的举重若轻,都让他成为场上的灵魂。每每这时,足球在他脚下好像也长了灵魂,而那些看球的人,也一定是有灵魂的了。
每次看足球比赛,我都觉得我七窍生烟,好像我就是那个场上奔跑的灵魂。但是很遗憾,有时候,灵魂也会出窍,最后的比分常常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足球最大的乐趣就在于一个又一个意外,好像有一只上帝之手,任意搬弄成败,翻云覆雨,让比赛惊心动魄,目瞪口呆,有时还悲喜交集。
说到底,足球就是一个游戏,一部分人玩一部分人看的游戏,是我们平淡人生的一个大游戏,这个游戏让我们在卑微庸常的琐碎生活中,得到一点刺激和乐趣,让踢球的和看球的男人们血性得到张扬,让女人们渔翁得利笑看胜负。生活是值得赞美的,有足球的生活更值得庆祝,庆祝人类发展到智能时代还能够呐喊,奔腾,跨越,还能够恶狠狠地射门,一切烟消云散之后再大口大口地喝酒狂欢。
联想到我的牙“闹”,一切释然。足球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有意思;而我们嘴里的牙出其不意地捣乱也让“牙生”充满了变局。所以,不论大的人生,小的“牙生”,大大小小都是精彩。
可笑的是,将近一年过去,因为生活的各种打扰,我居然到现在还没有抽出时间去种植我的那颗葡萄“牙”。言而无信,也是我们人生无奈的常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