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志英
联邦德国前总理赫尔穆特·施密特以96岁高龄去世,全世界为之痛悼。他的丰功伟绩自有人去评说,不过他的有些事迹还真使我印象深刻。
作为总理的施密特1975年访问中国,毛主席当即会见了他。首先谈起的是一本书,叫《宇宙之谜》,作者是德国人恩斯特·海克尔(ErnstHaeckel,1834-1919),而中文译本则是我和其他三位同事在复旦大学理科大批判组完成的。
那是1972年,还在“停课闹革命”之中,我们四位被调至复旦理科大批判组,大家以为是搞大批判,没料想却是让我们翻译德国人海克尔的《宇宙之谜》。什么海克尔,什么《宇宙之谜》,当时可说一无所知,那时,林彪虽已“折戟沉沙”,可“文革”干将(那时还不知道有个“四人帮”)风头尚健,批林批孔,杀声震天。要在这个时候翻译一个名人、洋人和古人的书,真乃匪夷所思。但我们又不敢问个究竟,只知道翻译任务是“上头来的”,“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宇宙之谜》于1974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47万册。那时的新华书店摆放的全是马、恩、列、斯、毛和鲁迅的著作,再就是有关“批林批孔”以及评《水浒》的小册子。而在一夜之间这位“名洋古”的大作进驻了红光闪耀的“无产阶级专政的思想阵地”,甚至挤占了“红宝书”的位子,这也成了萦绕我心头的不解之谜。
直到1975年底,我才算了解到事情的原委:我读到了1975年11月30日德国《世界报》礼拜天版有关西德总理赫尔穆特·施密特访华的文章,作者是施密特访华的随员和顾问克劳斯·梅奈特,德国著名的政论家,中国和苏联问题专家,曾著有《北京和莫斯科》《风暴后的中国》《围绕毛的遗产所进行的斗争》等,他参加了毛主席会见施密特的全过程,详细记述了毛施两人的谈话。梅氏的记述也基本为施密特的回忆录《伟人和大国》(Menschen und Maechte)所证实。
毛主席首先说起海克尔的《宇宙之谜》,施密特儿时就已读过,两人就此话题对谈了十几分钟。在唯心、唯物的问题上,施氏问起毛的看法,主席回答道:唯心主义没有什么好东西,我本人是马克思的学生,我从他那里学到很多东西,我对唯心主义没有什么好感,我对黑格尔、费尔巴哈、海克尔感兴趣。(译自《伟人和大国》,Siedller Verlag出版社1987年版,359页)
回国以后,梅奈特仍然在思索,海克尔“怎么会给这位身居紫禁城的伟大老人留下这么深的印象?”梅氏甚至推测出毛在青年时代就读过《宇宙之谜》的中译本。这真是天才的推测!他读的应是马君武的译本——1916至1917年,该译本题为《海克尔一元哲学》,在《新青年》杂志上连载。既然有了中译本,为何再搞一个新的译本呢?马译是节译,且是文言文,所用术语多已过时,搞一个新的译本就显得“很有必要”;在中德即将建交之际出版,也显得“很为及时了”。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联邦德国曾掀起风起云涌的学生运动,它们始于美国青年对越战的抗议,而在德国逐渐分化为三股力量:一为红线,一为绿线,一为黑线。红线者是K字当头的小组,亦即各种类型的共产主义小组,其影响日渐式微;绿线者是向环保发展的一族,而今绿党的前身;黑线者是搞恐怖活动的一群。现在说起反恐,大家首先想到的是“9·11”与ISIS。其实早在施密特的总理任上,就也经受了巴德·迈因霍夫团伙或者说红军旅等德国恐怖组织的勒索、胁迫和重压。为了解救在监狱中的同伙,红军旅绑架了德国雇主协会主席施莱尔,并提出交换人质的要求。施密特坚定不移,说“国家决不向胁迫妥协!”施莱尔惨遭杀害,施密特闻之泪流满面。1977年10月13日,一架起飞于德国兰茨胡特的飞机遭劫持,飞往摩加迪沙。施密特派遣边防军第九大队迅雷不及掩耳地冲进机舱,将劫持者一枪毙命,86名乘客毫发未损,这就是闻名世界的“摩加迪沙机场劫机事件”。
也可能受其出身工人阶级的妻子的影响,战后不久的1946年,施密特便加入了社会民主党。社民党是工人阶级政党,要适应战后的情况,改革改良则是必须的。1959年在波恩的哥德斯堡发布了《哥德斯堡纲领》,将工人阶级的社会民主党改造为“全民党”,施密特也是纲领的起草人之一。
赫尔穆特·施密特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对日本右翼他一眼看穿,2012年2月15日接受采访时他这样说:“他们害怕承担责任,那是个自私的民族,这一点和德国不同。”自私自利,色厉内荏,没有担当,这不是日本右翼、军阀的嘴脸吗?
施密特的挚友亨利·基辛格说:“一个没有赫尔穆特的世界太过空荡荡了。”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