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原

长生，是人类一个古老的梦想。这在东方和西方都不例外。我们今天仍然熟悉的某些祝词，如“永垂不朽”、“在××中永生”之类，追溯其最初的语境，应该都与一个古老的信念有关--那就是古人曾经相信，永生是可能的。西方基督教中的“耶稣复活”之类，也与永生的观念有相通之处。古代中国人比较务实，知永生之不可得，退而求其次，改为对长寿的追求。寄托着古代中国人在这方面理想的一个传说人物是彭祖，相传他活了八百余岁，成为长寿的象征。后世中国人常有取名“寿彭”者，即取义于此。

古代西方的故事

令人惊奇的是，在东西方古代文明中，有一种同样的现象，即在早期文献中，酋长或国王经常有着惊人的长寿。先看西方，比如在《旧约·创世纪》中（据中文和合本《新旧约全书》，南京，1982）：

11:10闪的后代记在下面。洪水以后二年，闪一百岁生了亚法撒。

11:11闪生亚法撒之后，又活了五百年，并且生儿养女。 （闪600岁）

11:12亚法撒活到三十五岁，生了沙拉。

11:13亚法撒生沙拉之后，又活了四百零三年，并且生儿养女。 （亚法撒438岁）

11:14沙拉活到三十岁，生了希伯。

11:15沙拉生希伯之后又活了四百零三年，并且生儿养女。 （沙拉433岁）

11:16希伯活到三十四岁，生了法勒。

11:17希伯生法勒之后，又活了四百三十年，并且生儿养女。 （希伯464岁）

11:18法勒活到三十岁，生了拉吴。

11:19法勒生拉吴之后，又活了二百零九年，并且生儿养女。 （法勒239岁）

11:20拉吴活到三十二岁，生了西鹿。

11:21拉吴生西鹿之后，又活了二百零七年，并且生儿养女。 （拉吴239岁）

11:22西鹿活到三十岁，生了拿鹤。

11:23西鹿生拿鹤之后，又活了二百年，并且生儿养女。 （西鹿230岁）

11:24拿鹤活到二十九岁，生了他拉。

11:25拿鹤生他拉之后，又活了一百一十九年，并且生儿养女。 （拿鹤148岁）

11:26他拉活到七十岁，生了亚伯兰，拿鹤，哈兰。

11:32他拉共活了二百零五岁，就死在哈兰。 （他拉205岁）

21:5他儿子以撒生的时候，亚伯拉罕年一百岁。 （亚伯拉罕至少100岁）

别的篇章中也能找到类似例子，比如《申命纪》34:7：“摩西死的时候年一百二十岁。眼目没有昏花，精神没有衰败”。（摩西120岁）

古代中国的故事

奇妙的是，在古代中国，也有同样的现象。先看《史记·五帝本纪》：

黄帝：──111岁或300岁？（裴駰集解引皇甫谧曰：在位百年而崩，年百一十一岁。司马贞索隐案：《大戴礼》：宰我问孔子曰：荣伊言黄帝三百年，请问黄帝何人也？抑非人也？何以至三百年乎？对曰：生而人得其利百年，死而人畏其神百年，亡而人用其教百年。则士安之说略可凭矣。）帝颛顼：──98岁（裴駰集解引皇甫谧曰：在位七十八年，年九十八。）

帝喾：──105岁（裴駰集解引皇甫谧曰：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岁。）

帝尧：──118、117、116岁（裴駰集解引皇甫谧曰：年百一十八，在位九十八年。裴駰集解引徐广曰：尧在位凡九十八年。张守节正义引皇甫谧云：尧即位九十八年，通舜摄二十八年也，凡年百一十七岁。引孔安国云：尧寿百一十六岁。）

帝舜：──61＋39=100岁（舜年二十以孝闻，年三十尧举之，年五十摄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尧崩，年六十一代尧践帝位。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

禹：──100岁（裴駰集解引皇甫谧曰：年百岁也。《夏本纪》）

汤：──100岁（裴駰集解引皇甫谧曰：年百岁也。《殷本纪》）

对这些古代故事的不同解释

上述这些记载，中国古人曾据常识表示过怀疑，然而也有颇为相信古人确实长寿的，比如《黄帝内经·素问》卷一“上古天真论”，假黄帝之口，问“天师”云：“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今时之人年半百而动作皆衰者，时世异耶？人将失之耶？”“天师”歧伯的答案是：上古之人生活有节制，所以长寿；今人贪图享受，寿就短了。

以今天的常识来看，这些古人古代记载至少有两个难以理解之处。一、现代考古学和医学认为，数千年前人类的平均寿命是很短的，为什么这些王或酋长们却普遍长寿，且能达到当时人类平均寿命的数倍甚至数十倍？二、现代考古学和医学认为，人类的平均寿命是逐步提高的，后世王或酋长们的物质生活条件更会得到大幅改善，为什么他们的寿命却反而明显缩短了？

对于上述这些难以理解之处，可以有多种解释。

想象力丰富的解释，至少有如下两种：

一、古代的王或酋长们曾经掌握过一种获得长寿的方法，而这种方法后世已经失传，或因为人道、伦理等方面的原因而不再使用了。秦皇汉武痴狂地追寻长生之道，表明他们很可能相信古代曾经有过长生不老的可行之道。

二、古代早期某些王或酋长并非地球上的人类，而是某种外星人或外星人的近亲，他们具有超人的能力，奇怪的容貌，而且远比地球人长寿。但随着他们与地球人的通婚，他们的后代逐渐失去了这些特征。

站在现有科学立场上的解释，至少也有两种：

一、古代人平均寿命虽然很短，但仍有极少数个体有很长的寿命。开国之君，必然是体能和智力两方面都非常优秀的，才能在残酷的王权争夺战中胜出；而胜出之王或酋长既然是体能极优秀者，胜出之后又必然“以天下养”，享受极其优厚的生活待遇，自然也就容易享寿较长。

二、古代早期王年的记载普遍有夸大的倾向，实际上这些王或酋长并未活到那么长。因为在早期文明中，功业盛大的王室祖先经常被尊为神，既为神，则对于该神在人间的年代、他统治部落或王国的年代，都很有可能被夸大；而且这种夸大不会遇到有力的质疑，因为对于神是不能以常人标准来衡量的。更何况这类早期王年通常都年代久远，准确年份本来就难以稽考。这就从根本上消解了那些记载的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