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南京大学召开《傅雷诞辰百年纪念暨“傅雷与翻译”国际学术研讨会》。当时我正在南大访学,因地利之便,受邀参加,有机会去深入了解一位久闻其名却所知甚少的当代中国翻译大师。
研讨会的第一天晚上,主办单位招待与会代表前往傅雷的母校──南京艺术学院,聆赏其长子傅聪的钢琴独奏会。
傅聪曾被美国《时代周刊》誉为“当今最伟大的中国音乐家”。他经常到台湾举办独奏会,我爱好古典音乐,却多次阴错阳差,与其失之交臂。有此难得良机,免费聆听,心中自是充满期待。
这是我第一次在大陆听古典音乐会,而且主角还是孺慕已久、蜚声国际的顶尖钢琴家,兴奋之情自是不在话下。进了南京艺术学院的音乐厅,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在二楼左侧最靠舞台的座位,才发现竟被一个大灯具挡住了大半的视线,位置十分不理想。主办单位大概是为了省电,空调也没开,室内又闷又热,大家只能拿着节目单拼命扇风。
演奏会准时开始,但接下来所发生的,真是令我瞠目结舌。
第一首是莫扎特的幻想曲,活泼轻快的乐音扬起,观众席的闪光灯居然也此起彼落。
乐曲结束,观众热烈鼓掌,傅聪也起立颔首,表示感谢。我颇觉纳闷,观众那种在演出时乱拍照的行为,不晓得他为什么能够接受。
接下来的是海顿的奏鸣曲,傅聪低头奋力演奏着,观众席的闪光灯还是闪个不停。不仅如此,还有手机响的,婴儿哭的,开门进进出出的,咳嗽声那就更不用说了。一堆扰乱观众欣赏兴致的事,从四面八方袭来。
三个乐章奏完,一样热烈的掌声,一样风度翩翩、温文答礼的傅聪。对此我深感困惑,对那些不文明的行为,傅聪为什么这么容忍?
待掌声沉寂,傅聪坐下,全场正殷切期待下一个琴音响起之际,他突然转头面向观众,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地说:“不要再照了。再照我就不弹了!”隔了3秒钟,他提高了嗓门,又说:“我再说一次──不要再照了。再照我就不弹了!”说完之后转向钢琴,手放在键盘上,准备开弹,但随即又挪了下来,面向观众,扯开了喉咙,激动、颤抖地说——“请尊重音乐,好吗?”
观众愣了一下,随后全场响起如雷的掌声。看着傅聪低头奋力弹着接下来的另一首海顿,我心里暗自叫好,傅聪帮绝大多数人讲出了心里话,出了口怨气!
隔天在南大校园里,我在往食堂的电梯里巧遇傅聪,陪同的许钧教授把我介绍给他。他握了我的手,我也结结实实地握着那只钢琴家的手。我对他说:“傅老师,您昨晚的演奏实在太精彩了!可惜有些观众的素质糟糕透顶。您这顿气生得对,您训得好!”
他没有笑容,也没有客套,只是静默。出了电梯,他黑灰色唐装下略驼的背,在我的注视下逐渐远去。
大陆的建设日新月异,进步神速,发展之快令人惊叹,但伴随经济的发展,人的素质也该相应提高吧。一场音乐会,已经暴露许多不足。虽然此次经验业已远去,然给我造成的冲击至今挥之不去,时时隐隐发酵。
2015年5月,寄自台北
文/曾泰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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