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双
我儿时的第一个玩伴是周培源先生的外孙周亦东。我们小时候都住在北京大学的燕南园,我家住58号,周培源家是对面的56号。燕南园一共只有十几栋建筑,不过在北大却具有特殊的地位——除了校长陆平之外,里面住的全是顶尖的教授、学者。在园里与我同龄的小孩只有周亦东和陆平的小女儿陆小星。因此我和周亦东很自然地就成了“抹泥之交”,从四、五岁时起就老在一起。那时玩得最多的是男孩子都喜欢的“打仗”,可以尽情地发挥想象力,在我家的后院里摸爬滚打。有时候我们也会各自骑上一辆小三轮自行车在校园里游荡,充分享受从化学楼前斜坡上“飞驰”而下的快感,当然也不得不经历骑上坡时的呼哧带喘。
我们在一起也曾经干过不少不靠谱的事。印象比较深的一件是去钓蛤蟆。离燕南园不远处有一片废墟,好像在“大跃进”时是个养猪场,里面有不少蛤蟆。某天我俩突发奇想,想要去那儿钓蛤蟆。可由于我们从小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对如何钓蛤蟆根本毫无概念,异想天开地弄了根支蚊帐的竹竿,绑上一截小线和曲别针做成的钩子,拿着这样的装备就出发了。结果当然一无所获。
梁建是周培源先生的另一个外孙,比我大四岁,算是个孩子头。跟着他常可以有机会“吃香喝辣”,比如在他率领下到五十一号饶毓泰先生家去偷枣。饶先生家的枣树是在后院的花墙里面,想偷到枣,难度不小,需要很好的配合。梁建曾经率领我和周亦东成功过几次。每次行动,一人持竹竿,一人拿脸盆,潜入饶家后院之后,持竹竿者向枣树上一竿打去,大枣纷纷落下,另外两人飞速把落地的枣捡进盆里,然后拔腿就跑。这一连串的动作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因为很快就会有一位操南方口音的老太太出来捉拿小贼。有时候,已经跑出一段距离了,还能听见她在后面叫“完了,完了,没得一个枣了”。
除了算计燕南园里各家的杏、枣和核桃等等好东西之外,我们也搞过一些颇为冒险的勾当。梁建、我姐姐汤丹再加上我和周亦东,一有机会就把我叔叔放在地下室里的一箱化学药品弄出来进行“科学实验”。我们根本搞不清那些白的、黄的、蓝的、黑的粉末和晶体是什么东西,但是发现如果把白色的粉末加水再和蓝色的晶体混合,瓶子里就会发出阵阵恶臭,冒出缕缕青烟。当时就想要是能从飘荡的青烟中钻出一个巨人,满足我们的三个愿望,那该多好啊!所幸那些化学药品都不会爆炸,否则真可能酿成大祸呢。
燕南园里的好日子随着“文革”的爆发戛然而止。我家里被抄得乱七八糟,生活一下子变得全然不一样了。不过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做——帮红卫兵印传单和撒传单。在哲学楼里有一个红卫兵组织,我和周亦东经常到那里去帮着印传单。印好之后,会分到一批传单,拿出去散发。通常是上到学生宿舍的四楼(最高层),推开过道的窗户,把传单撒出去。那时候,传单是热门货,一扔出去,下面就会有许多人蜂拥来抢,场面非常热闹、好玩。因而撒传单就成了大家最喜欢干的事。可每次能分到的传单毕竟不多,很不过瘾。于是我们就把印坏的传单和破纸收罗起来,冒充传单去撒,看着下面一大群人上当受骗,觉得十分得意。等到人家上来捉拿,两个坏家伙早就从别的门溜走了。
没过多久,北大的红卫兵们分成了两大派——新北大公社和井冈山兵团。我和周亦东都是井冈山的追随者,还都是井冈山的报童,通常就在校园里卖报。我们那时也就八、九岁,骑一辆平板三轮车,由于身高不够,坐不到车座上,只能跨在车大梁上骑。脖子上挂个绿挎包,收的钱就往里面塞。我们后来还和井冈山广播台的人混熟了。广播台设在28楼二楼,我们一有空就往那儿跑,帮着看看扩音机,整理整理电线什么的。如果井冈山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有演出的话,我们就帮着广播台的人架喇叭、拉电线,演出开始后就坐在后台管管扩音机的音量,这在当时就算是接触“高科技”了,让我们很引以为傲。
1968年春天,学校要求我们家迁去中关园,我从此离开生活了十年的燕南园。不过我和周亦东之间的友谊并没有因此而终止。从小学到高中,他一直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和“同伙”之一。后来各自上大学、出国留学,联系渐渐就中断了。直到若干年前,通过其他友人才又找到了他的行踪,霍然发现他和我都住在纽约!时间跨越了近半个世纪,空间绕过了半个地球,我们居然还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这个世界确实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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