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医生正在为摩洛哥患者做眼科手术

陈弘

编者附识：

本文作者陈弘，是浦东新区人民医院麻醉科的一名副主任医师。2011年——2013年曾代表上海前往非洲摩洛哥进行了为期两年的援外任务，是上海援外医疗50周年优秀援外医疗队员。

中国援外医疗队的历史可追溯到上世纪60年代。1962年底，刚刚赢得民族独立战争胜利的阿尔及利亚面临严重的医疗短缺，阿尔及利亚政府通过国际红十字会向全世界发出求助呼吁，中国政府第一个响应，向这个北非国家派出了第一支医疗队，由此开启了中国医疗界履行国际人道主义义务，与第三世界国家以医疗队为主要形式的卫生合作的序幕。此后，中国先后向亚洲、非洲、拉丁美洲、欧洲和大洋洲的69个国家派出医疗队，主要受援方为非洲。

上海自1963年开始参与到这个人道主义行动中。其中摩洛哥是上海派遣医疗队规模最大、历史最长的国家。据资料显示，自1975年上海向摩洛哥派遣第一支医疗队以来已有40年，上海援摩医疗队最早驻扎在摩洛哥中部的一个小城市塞达特，后应摩政府要求逐步扩大，由原先的每批十几名队员，一度发展到一百二十余人，覆盖摩洛哥12个省份的规模，成为我国援外医疗队中派出人员最多、医疗点也最多的省市之一。

本文原是陈弘写给女儿15岁成人礼的，为自己没能陪伴在女儿身边的时光。

在摩洛哥援外期间，他也曾给笔会寄来过对比不同医患关系的文章《医与患》（2011年12月8日）

他对编者说，因为“内心一直有一个梦，一个医患和谐的梦，一个白衣天使的梦。”

五岁的小穆罕穆德和我们挥手告别的时候，我感觉是用他的左手。张开的五根手指像盛开的百合，像小天使的翅膀，稚嫩、含羞但已开放。而半年前，正是这只左手带给小穆罕穆德自卑乃至自闭，先天的缺陷使他的左手一直佝偻着呈握拳状，渐渐长大的他知道了自己和其他小朋友的不同，甚至成为玩伴取笑的对象，这使他异常苦恼。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样肆意玩耍，后来他变得不爱说话，不爱出门，不愿去学校。在塔扎这座城市要得到类似于康复功能锻炼的治疗是不现实的，即使有，家庭也未必能够承受得起昂贵的费用。小穆罕穆德一家把希望寄托在新轮换的中国援摩医疗队上。在向我们医疗队的翻译小魏询问有没有这样的中国康复医生时，小魏犹豫了一下，他想到了自己做翻译前的身份，一名中医推拿科医师，他不声不响把这个男孩的康复任务揽了下来。小魏很清楚这意味着极其漫长的治疗过程，不是一贴药，一个疗程能够解决的。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几乎每天，小穆罕穆德和他的奶奶、妈妈会准时来到小魏这里进行治疗，这是完全徒手的裸疗，这里没有任何牵引或理疗仪器，只靠小魏的手帮小男孩做牵拉、扳直，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全年无休。在我知道这事的时候，小穆罕穆德已经能够自如地张开手掌，和我们做V的手势，虽然肌张力还不够，但笑容已回到孩子天真的脸上，自信接踵而来，笑声开始充满这普通的摩洛哥家庭，他们已经在计划今年下半年让小穆罕穆德入学前班了。小魏有时调侃：“与其扳着自己的指头度日，不如扳扳别人的手指头”。虽是玩笑，但我知道，这位善良憨厚的翻译带给这个孩子的是足以翱翔的翅膀。

还记得另一个小女孩。那天见到她时，她蜷缩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簌簌发抖，原本白皙的脸庞因为疼痛和害怕更显煞白，左侧紧闭的眼睛看似正在承受痛苦的遭遇。坐在旁边的父亲不断地阻止小女孩用粘满污垢的小手去拭擦受伤的左眼。当班的眼科吴惠国，是来自浦东新区人民医院的资深医生，他来到急诊室后一再询问摩洛哥全科医生这小女孩的受伤经过，摩洛哥医生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和脸部表情告诉中国医生，他的诊断和处理是多么到位。不苟的吴医生没有被忽悠过去，只要到场了，他肯定会仔细做出自己的判断。看着女孩痛苦的面容，吴医生耐心查看。

“眼部需要拍个片子，里面还有残留。”吴医生肯定地说。

摩医生蛮不情愿地把女孩弄去拍片，果不其然，还有很小的金属片残留。

“通知麻醉，手术室，马上手术！”吴医生吩咐道。

“什么，现在手术，要不等到明天吧，太晚了，都回去休息了。”——摩洛哥人请求道。

“不行，必须马上手术，明天，这女孩的眼球就保不住了。”

急诊室的麻醉护士很有意见，不住地用阿拉伯语嘀咕着。在一旁的我看不下去了，说:“你不是在帮我们中国医生做，你是在帮你同胞，我们都是在帮助病人帮助这个女孩，真主安拉看着的。”这一说，那个护士一下子庄重起来，“是的，先生。”手术在全麻下实行眼球穿通伤残留物清除术，在国内这类手术必须在三维成像的片子下精确定位，好在这女孩的残留金属片比较浅表，吴医生凭着丰富的经验，手术顺利完成了。透过急诊手术室的“舷窗”，可以看到电子显微镜下聚精会神的吴医生娴熟地翻转着他手中的宝石刀。我拍下了这一幕（见上图）。给女孩带来光明的正是那个躲在黑暗里手术的中国医生。如果不是吴医生的坚持和医术，这孩子的未来或许是黑暗、至少是灰色的。

荒滩，戈壁，骄阳；没水，没电，没笔。人间芳菲四月天，摩洛哥山花烂漫的季节，我们塔扎医疗队的几位队员再次来到只有一间教室、一个老师的山间小学，这次孩子们见到我们没那么生分，记得去年冬天第一次见面时，这些孩子像打量外星人一样看着我们，布满泥痕的脸上写着惊恐与好奇，肮脏的小脚丫子在大冬天裸露在鞋帮外面，胆小的女孩甚至躲到了课桌椅下。回国探亲期间，来自阿加迪尔的医疗队员周淳给女儿看了和她同龄摩洛哥孩子的境遇，女儿主动拿出压岁钱买了二十个文具盒，嘱咐我们一定捎给这些山里的孩子，我们又特意给孩子们准备了书本、笔、足球及牙刷牙膏等物品。顽皮的男孩子们见到给他们买的皇马和巴萨的足球后，兴奋得双眼发光，女孩们迫不及待地打开芭比娃娃系列文具盒。在每个孩子都得到相应礼品后，他们的老师激动得握住我们的手对孩子们说：“这是来自的中国的医生朋友，他们不仅帮助摩洛哥人看病，还来关爱孩子们，感谢真主，感谢来自中国的朋友！”孩子们扬起疑惑而又感激的小脸望着我们，我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地图，告诉他们中国在哪里，中国有多大，希望他们都能好好读书，这样长大了才有机会去中国看看。现在这些孩子或许还不太了解中国，因为他们没有电视看，没有画报读；除了课堂，就知道放羊。若干年后他们或许会想起有这么一群黑头发黄皮肤的人来到过他们的教室，他们来自中国。

孩子是这个地球上最美的一道风景线，是上天赐给我们最好的礼物，面对特意从上海来采访援摩医疗队的电视台摄制组的镜头，我们队员说得最多的就是想孩子，有的援摩队员在与家里视频时看着孩子跳着新学的舞蹈，情难自控，嚎啕般地喊出了：“我不要看着孩子成长，我要伴着孩子成长”！孩子越优秀，我们越内疚。幼小的孩子也许现在不明白爸爸或妈妈为什么会离开他们这么久，那么远。但以后他们会明白，在地球的另一头，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的孩子同样需要他们的爸爸妈妈去帮助。看着摩洛哥这里和自己的孩子一样天真的孩子们，他们的哭声、笑声，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揪着我们的心，牵着我们的魂。他们无邪、他们美丽、他们有未来，希望我们可以在心里对孩子们从容微笑着说：“明天，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