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

一

朋友若齐每次见面都说，麻烦，麻烦，人生就是个麻烦。他此言的基础是他的岳母。岳母八十多岁，住在一个条件不错的养老院，可是她并不安生，经常同子女闹，说子女不孝顺。岳母原为教师，多年形成好为人师的习惯。见人好讲道理，遇事十分顶真。多年前她还经常给市里领导写信反映各种问题：小区有人偷偷搭建违章建筑啦；夏天小区垃圾不及时处理，有异味啦，等等。有一年春节，学校给退休教师每人发了一条真空包装的臭鳜鱼。可能真空包装漏气了，臭鳜鱼真臭了。因为一条鱼，她给学校反映学校没重视，她又给市里领导写信，信中说她是某某大领导的中学同学，从事教育工作多年，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如今退休了，在人生的晚年，就给发一条鱼，还是臭的，这样一点小事，给学校反映不能解决，只有给市里领导反映，如果市里不能解决，她还要向省里和中央反映，吓得市里领导亲自拎着一条新鲜的臭鳜鱼上门道歉。近几年年龄大了，没有精力管社会上的事，于是精力便集中用于对付子女，隔三岔五便要找女儿谈谈，一谈就是两三个小时，滔滔不绝的，直到自己叹息一声：我累了，不管你们听不听得进去，作为母亲，道理我是要跟你们讲清楚的。近几个月，唠叨又少了，原因是交了个男朋友--同一个敬老院里的九十多岁的老头。有时母亲进市里来，正和女儿“上课”，忽然手机响了，在电话中能和老头聊上个把小时，一副热恋中的样子。有一天两位老人更做出意外之事，老头竟然打的将老太从郊区的敬老院带到市内公园去玩，一跑几个小时，吓得敬老院到处找，电话一直打到朋友的手机上。朋友和妻子也吓一跳，忙在相熟的人中打电话。直到晚上，两个逛公园的人才迟迟回来。

若齐说，麻烦！麻烦！人就是个麻烦！所有的一切一切，要直到眼一闭腿一伸，一切就好了。

二

同事小王，相当聪明好学，就是人胖了点。因为胖，还自卑。我对他说，人有才，心灵丰富，外在的就无所谓。他对我叹一声：唉！自卑死了！于是就给我说起一件小事：一位客人来访，领导安排他陪同。这位客人是位女性，人苗条清秀，吃斋信佛，说话轻言慢语。这么一位清秀之人，却很任性。从一下飞机见到小王的第一刻起，就说小王胖。上车坐座位，不肯与小王同坐，轻声细气地说：“我不跟你坐，你胖，身上有一股肉味。”陪她去参观景点，她不肯与小王照相，说：“你太胖了，我不跟你照。”弄得小王一点办法也没有。小王后来对我说，真给她搞死了！因为这事，小王又对我说了一遍：“我倒自卑死了！”

小王不仅聪明，还热爱文学，睿智博学，很有才华，只是这种才华在单位无用武之地。他每天从事单调无味的工作，被人使唤着，他都默默地承受，态度十分谦恭。可是他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虽然胖了点，可情感的丰富，一点不比一个正当龄的女子差。他与我关系甚好，喜欢与我聊聊，他有时笑着对我说，人生就是煎熬。表情颇为滑稽。他有时也快乐地对我说：我不断鼓励自己，还有十年就退休了，那时就解放了。我对他这个“鼓励”很是赞赏，两个字道出了一个积极的人生。

三

我也喜欢向朋友道心迹。我常说的是，人生就是孤独。一个作家说过，人生就是孤儿。年少时不能理解。后随年龄增长，慢慢有所领悟。他这里的“孤儿”，其实说的是人的寂寞。人的内心，最终是寂寞的。这种“寂寞”亲人也无法代替，不管是父母还是妻儿，都不能够替代。每个人自己内心里的巨大寂寞，也只有自己能够感知。这是人生的宿命，与生俱来，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我的朋友亚妹，喜欢《红楼梦》，在朋友圈中弄了个“红迷会”，整日忙忙叨叨，不是忙红楼诗会，就是忙红迷家园。我久不见她，忽然一天见面，我问她“整日价忙些啥啊，不见人的。”她脱口就说：“忙这颗小小的心灵呗！”说完顽皮地用手一指胸口。是呵，这颗小小的心灵，看不见摸不着的，却是个麻烦。

咦，说到麻烦，麻烦就来了。因为写这则短文，忘了今天是三八节。老婆在客厅里往我书房发短信：“你该出来煮饭了！”我正写到劲头上，没理她，过一会，她又往书房发微信：“今天菜场应充满着爱家的男士，女人休息一天。”她发来时我没看到，等看到已十一点多，赶紧出门去买了一枝香水百合，待回到家，厨房里的老婆没了。菜切了一半。银鱼炖鸡蛋的银鱼泡在碗里，两个鸡蛋放在桌上。饭也没煮，人没了。我知道坏了！生气了，过节没重视她。看看！麻烦又来了！我中午吃啥。文章不能吃，电脑也不能吃。我中午吃啥？

2015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