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华
微信中传来陈云发学兄溘然长逝的噩耗,令我痛惜不已。他患病前后,我们每次通电话,他总是兴致勃勃地谈他正在研究、思考的题目和写作计划,每次我总劝他悠着点,可是他总停不下来,每天黎明即起,伏案写作,已成为他改变不了的习惯。想不到这段时间他竟接连寄来由文汇出版社出的两本新作。《历史误读的红颜》,翻了一下,颇有兴味。中国的历史对红颜有一种偏见:“红颜薄命”、“红颜误国”、红颜是“祸水”,云发在书中对十九位中国古代历史和戏剧中被误读了的红颜,作了“翻案”、“正名”、“商榷”的文章,读之感到言之成理或也是一家之言。《错位的人杰》,剖析了中国帝王时代人才选拔机制的弊端,列举大量案例,从人才的角度看历史,从历史的角度看人才,人才学的书过去出过不少,这本书的视角是很独特的。
云发与我是复旦大学新闻系66届同班同学。他大学时代酷爱文学、戏剧,一有空就泡在图书馆看文学杂志,借阅了大量中外戏剧名著,如莎士比亚四大悲剧,关汉卿戏剧,曹禺、田汉的剧作等,沉浸其中,如醉如痴。他在学生时代写过一个剧本《海港怒涛》,由系里的“话剧迷”们演出,曾获大学生文艺会演优秀演出奖。然而,他对历史的爱好和潜心钻研,却是我有所不知的。工作后,他把二十五史都买齐了,在我们同学中,大概独此一人。
毕业以后,他在部队办过报。回沪后,在《上海戏剧》杂志当过副主编。后来,我们曾在《新闻报》共事,他主编的《星期日周刊》,有声有色,成为报纸引人注目的亮点。退休前,他是《新闻午报》常务副总编。他勤于笔耕,每隔一两年,我都会收到他的新著,涉猎面之广,令我惊讶,有小说,有传记,有剧本,有文史专著。
退休迄今,十多年来,他似乎一发不可收拾。他被东方网聘为特约评论员,发了两千余篇网络时评;还出了六七本书(加上以前出版的已有十四本之多),堪称“高产作家”。我一直以为网评是急就章,生命力如何很难说。看了他写的网评汇编《热点QQ网评》一书,感到他写得很精心,可见平时观察、思考和文史知识积累的功力。例如,《重读<甲申三百年祭>》,他没有局限于郭沫若的思路,认为甲申年的教训,不能仅仅从李自成政权得而复失来吸取教训,还要从明王朝崇祯皇帝亡国之败来吸取教训,建议历史学家续写下篇。读了很认可作者的见解。去年他出版新作《菊坛大净写春秋——尚长荣》,丁法章学兄撰文《内行方能写此书》,我甚为赞同。因为内行,他与尚长荣交上了朋友,又因为朋友,他更加内行,因而,这本传记十分厚实,把尚长荣的艺路、心路轨迹展示得非常清晰。如果说,报人的采访之长使他在传记写作中应付裕如,那么他的《元杂剧选解》却让人感觉他治学下了苦功夫。此书中的评解文字,体现了与众不同的新视角,对元杂剧中闪露的人性、人权意识以及民众对司法公正的渴望予以肯定,并用经济眼光分析了作品揭露的社会财富分配不公、贫富不均的社会现象。从中也可看出作为报人出身研究者的社会洞察力。这十年里,他还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在虹口区从事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上海避难的犹太人生活调查,采访了三四十位上海老人,记录了这段口述历史。材料十分珍贵,可惜未能出版。他走得这么匆促,留下了太多的遗憾,他长期酝酿写《上海戏剧史》,为此搜集了许多资料,奈何天不假年。
云发学兄左手新闻,右手文史,在这么多领域孜孜不倦,畅游骋怀,令人羡慕。云发多次提起,当年在大学他被认为“不务正业”。今天看来,这并没有影响他的新闻正业,他的新闻正业干得挺好,而恰恰所谓的“不务正业”多方面造就了他,使他退休后,仍有如此旺盛的写作生命力。这似乎涉及怎么培养新闻专业学生的问题。报人是杂家,是文化人,必须有一定的文化底蕴。当过人民日报总编辑的邓拓,就是一位文史大家,还是书画鉴赏家,他写过《中国救荒史》,还曾想写《中国绘画史》,他著名的《燕山夜话》既是耐人寻味的思想杂文,又是旁征博引的历史小品。担任过解放日报总编辑的恽逸群,十四岁就读完四书五经,并通读了《资治通鉴》、《史记》。重视文史素养,打好文史(还有哲经)的基础,似乎是正业的题中应有之义,事实上,新闻与文科的其他学科是相通的。有的学生自学别有所长,应予鼓励,大学应该赋予学生兼收并蓄的自由度。半个世纪过去,在我们六十年代毕业的新闻系大学生中,云发的成功是一个并不“错位”的人才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