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

“海外代购奶粉”如今几乎成了一件与走私毒品一般高难度的事情。大家喜欢把一腔怨气发泄在不争气的国产奶粉身上。但是当身边的女孩子纷纷为人母，而我自己也怀孕之后，我的关注点改变了：为什么要靠奶粉来养娃？各种育儿书看得人眼花缭乱，但有一条是没有分歧的：母乳喂养好。而从国情来看，从1998年到2014年，中国的母乳喂养率从67%下降到27.8%。这种转变在一定程度上固然要归因于奶粉企业的大肆扩张，但是对比一下“别人家的母亲”就会发现，亚洲有一半以上的国家比中国的母乳喂养率要高。因此，与其说我们遭遇了“奶粉荒”，不如说是“母乳荒”。

母乳荒的形成，部分原因在于营养知识的缺乏。人类漫长的进化已经使得孩子与母亲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产妇在产后3天内母乳分泌量少，所以新生儿会在孕晚期储备足够的水分和营养物质，这个储备可以维持72小时左右。但是无数的老人和新手父母总会担心自己的娃没吃饱，所以一出生就喂孩子大量奶粉，破坏了母婴之间的供需平衡，且最初的奶粉过度喂养会使得婴儿吸吮次数不够，无法激励母亲产奶，导致以后的母乳道路愈发艰难，多数人干脆放弃母乳喂养。

当然，这大概不是最主要的。更具有决定性的原因在于：在这个时代，母乳喂养的成本和收益不相符。我们所处的社会，普遍认为家庭主妇的安全感和人生价值要低于职业女性，因此哺乳与工作相权衡，人们宁愿牺牲前者。一位新妈妈能够长时间在家喂养孩子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她没有工作。大家更推崇的方式是：产妇休完几个月产假后，就回到工作岗位，孩子则交给长辈或者保姆看管。我妈甚至早早开始计划：“如果你生完没有母乳，就把娃放我们这里养吧。”胎儿尚在腹中，她便打算让孩子一出生就成为留守儿童，与亲妈跨省分离……也有些职业女性顽强地兼顾喂奶与工作，其中艰辛大概只有亲历者才能体会。有一位母亲休完产假后第一天上班，一直担心孩子饿，下班后为了能快点赶回家，居然在马路上脱掉了高跟鞋，赤脚跑回去。再比如，由于大部分单位没有哺乳室，因此母亲们只能在洗手间里挤奶，然后装进储奶袋，带回去给娃喝。某论坛里还有人很学术地讨论：隔间里如果有人正在方便，那么微小颗粒、细菌之类的玩意是否会飘到吸奶器或者储奶袋中？

手头一本美国育儿书中写道：母乳中大概有400种营养物质是配方奶粉里没有的；吃母乳的时间越长，孩子的智商优势就越明显……照这样看，那些放弃母乳喂养的人岂不是很傻？非也。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原因是：尽管母乳宝宝的智商、情商、身体免疫力等方面比奶粉宝宝具有潜在的优势，但是这些优势能否转化成他们将来人生道路上的竞争力，似乎并不确定，大家在乎的是那些更为强势的差异。比如说，一位女人面临两个选择：一是在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落户，从事高强度工作，生完孩子四个月乃至更短的时间就得靠奶粉来养娃了；二是在小城市寻一份轻松差事，可以让孩子享受母乳喂养与精心搭配的辅食一直到两岁，她会如何选？如果为孩子的前程着想，大部分女人可能更愿意选择前者，因为不同地域间高考分数线的差异，远远不是母乳给孩子带来的智商优势所能弥补的吧。

我国母乳喂养率虽然逐年降低，但接受高等教育的女性人数却持续增加，华中师范大学2014年招录的新生中，男女生比例甚至接近2比8。这就意味着，女性在就业市场上的竞争会越来越激烈。即便没有家庭与孩子的拖累，女性想要找到或维持一份满意的工作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大部分女人只好适时抑制自己的母爱，以期在社会上占据一席之地。我的一位博士女同学，尽管奶量充沛，但是为了求学，她只好与尚未长牙的婴孩分离，相隔千里；另一位在外企工作的硕士女同学，日夜忙得脚不沾地，从孩子一出生就是纯奶粉喂养；更极端的例子是，我在网上看到一位新妈妈刚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就去参加一场面试。

在自然界，荣升父亲的雄性动物一般负责捕食，而身为母亲的雌性动物则专心哺育后代。而人类经过漫长的进化，发展出了一种“既要哺育后代，也得参与捕食”的超人母亲模式！可敬，亦可怜。或许这就是身为“高等动物”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