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刘震云最新长篇《吃瓜时代的儿女们》大胆创新,20万字中前言部分占19.7万字;谈及电影和小说,他直言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动物”
文学比生活多出的东西
刘震云
单纯的热点新闻构不成小说,我的小说中有生活的影子,但它更多起细节作用———在生活中发生的这些事太幽默了,我把它搁进去是顺手牵羊,这些“羊”大家熟悉,可能会增加作品的真实感。但真实感并不是最重要的。为什么还要看文学? 一定是看到了文学比生活多的东西。
多了什么? 首先是那些在生活中被忽略的东西,比如《我不是潘金莲》里的李雪莲,生活把她抛弃了,生活已经停止了,作者从泥泞里把她拉出来时,生活就重新开始了,就把她的心事从头至尾哽哽咽咽讲了一遍。当全世界的人都不听她说话时,她只有说给牛听,还有我在听,我是那第二头牛。第二层,李雪莲只会讲自己的心事,但这背后的生活哲学她未必能意识到,这些对生活再反思的认识,也是作者从生活重新开始的地方。鲁迅写阿Q、祥林嫂还有闰土,也是站在世界的高度来认识这些人。《红楼梦》跟乾隆口中明珠家的事极大的区别是,曹雪芹通过一个小女子的泪眼来看世界,“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重要的是,文学主要不是用来讲故事的,而是讲故事背后一层层联系。现实中需要判断一个事物的性质,但文学更多触及的是人性和人的灵魂。
■本报记者 许旸
继上部长篇小说《我不是潘金莲》后,时隔五年作家刘震云推出了现实主义题材新作 《吃瓜时代的儿女们》。新书首印惊人的90万册,显出长江文艺出版社对作家市场号召力的强大信心。不过,刘震云本人更在意的是,这部作品“在小说结构形式上有创新”。
“对作家而言,上一部作品与下一部作品的巨大差异,是个幸福的元素。有别于此前创作,我觉得自己的写作才刚开始。这话不是虚伪,对于写作我刚咂摸出一些新滋味。”刘震云坦言,新书的故事像大海一样,看起来波澜不惊,但下面的涡流和潜流是以前小说里不那么重点呈现的,他期望的阅读效果是幽默背后品出另一重幽默。
感谢生活,生活舞台上的幽默从不止步
小说20万字,不算很长,前言部分就占19.7万字,写了农村姑娘牛小丽与几个素不相识的人,他们之间似乎八竿子打不着,但“因果”落在最后3000字的正文里,结构新奇。
“以前书中人物关系是可见的,这回主要是写人物关系的空白。”从早期作品《一地鸡毛》起,刘震云着力写一个人与身边人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一句顶一万句》从杨百顺牵扯出剃头的老裴、教书的老汪等一众角色,《我不是潘金莲》 由李雪莲牵出不少公职人员。但新作主角“吃瓜群众”,却并没有出场,他们只参与了故事的发展,更多是一种旁观者。这种安排恰与书名中的网络用语“吃瓜”呼应。
“每天睁开眼,有意思的细节在路边俯拾皆是。生活的幽默从不止步,从这个意义上我想说,感谢生活。我不是幽默的制造者,只是幽默的搬运工。”刘震云半开玩笑耍嘴皮子道,用严峻来对付严峻时,严峻会变成一块铁;用幽默来对付严峻时,幽默是大海,严峻就变成了一块冰,掉到大海里融化了。
小说重视的是“肉下到油锅里的嗞啦声和腾起的火苗”
有人评价,对不同受众来说,存在两个刘震云———一个是严肃文学作家,他曾获茅盾文学奖;一个是影视圈的名编剧,自1993年与导演冯小刚合作电视剧《一地鸡毛》起,《手机》《一九四二》《我不是潘金莲》 等同名改编电影广受关注。
当被问及小说搬上银幕的感受时,刘震云直言“它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动物”:电影像豹子,不断奔跑;小说像大象,慢慢走还愣着头在想。电影重视的是结果,一盘菜端上桌,色香味俱全就可以了;小说重视的是厨房里剥葱拍蒜,肉下到油锅里的嗞啦声和腾起的火苗。
相较影像的感性直观,小说文本更在意语言的锤炼。就拿新小说为例,第一章暴风骤雨,到了第二章,急转直下,一页就五个字:“一年过去了。”对刘震云来说,“这是节奏使然,也是起承转合的力量。简洁本身没有价值,能把简洁写得比复杂还要丰富,就算在语言上有些心得了,也就是平常说的话里有话、弦外之音。”他的“小目标”正是如此———用幽默的方式谈深邃的哲学,用简约的方式说复杂的事物,用朴实的语言搭建奇妙的艺术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