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结束,指挥家汤沐海(左)与青年作曲家龚天鹏共同登台向观众致意。祖忠人摄
杨燕迪
恰逢党的十九大胜利召开,第十九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在上海大剧院以交响合唱 《启航》 的首演拉开序幕。以“启航”做题,其象征意涵是,近百年来,正是中国共产党排除千难万险,带领中国这条承载五千年文化沉淀、幅员辽阔而人口众多的巨轮,开启了在现代世界中寻找国家自立和民族自强的伟大航程。上海有幸成为这一航程的起点,这是历史的机缘,也是时代的必然。身在上海的艺术家,以心灵感悟历史沧桑,用艺术观照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交响合唱《启航》于是应运而生。昨晚,廖昌永、韩篷、许蕾三位歌唱家,上海爱乐乐团、上海歌剧院合唱队、上海学生合唱团与少年宫小伙伴艺术团在著名华人指挥大师汤沐海的带领下,情绪饱满地投入这部“红色”交响新作的现场演绎,赢得掌声雷动。
“交响合唱”,点明了这一大作的体裁归属。一般公认,交响乐队加入合唱队及独唱,那是音乐中“宏大叙事”的标志———自贝多芬 《第九交响曲》(别名“合唱”,1824年首演)以降,用这种交响曲的“升级扩展版”来表达人类崇高、宏大的主题意旨,已成为音乐中的一大景观。不妨回望一下李斯特的《浮士德交响曲》(1857年首演,末乐章使用男高音独唱和男声合唱)和马勒的《第八交响曲》(别名“千人”,1910年首演,动用两个成人合唱队,一个童声合唱队和8位独唱演员)等蔚为大观的交响巨作,其间恢弘的音响洪流往往给人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让人惊讶的是,龚天鹏作为一位“90后”的年轻作曲家,这部编制庞大、五个乐章、全长逾一个小时的长篇大作 《启航》,居然已是他的《第九交响曲》(作品54号)! 众所周知,《第九交响曲》自贝多芬以后已成为交响曲创作的某种“界碑”,往往是一位作曲家最成熟、最厚实的成果———对于龚天鹏这位青年才俊,这部“第九”显然具有某种向伟大先辈致敬的鸿志,而这种音乐上的心愿刚好和这部他笔下“第九”的题旨和意念完全匹配。
《启航》的五个乐章用宏阔“写意”笔法架构而成,从第一乐章“序曲”(乐队与无词童声合唱) 似黎明前朦胧的轻声咏唱起步,通过“青春咏叹”(男中音与合唱)、“劳工歌谣”(男高音与合唱)、“曙色初度”(女高音与合唱) 三个中间乐章形成对比的“承”与“转”,最终达至末乐章“走向未来”(合唱)的豪迈高歌。所用歌词或选自先烈诗作,或以当代人的眼光抒发百年沧桑的感悟,用心不在“写实”细节,而是发挥音乐所长,更多着力于“精、气、神”的渲染和营造。龚天鹏的音乐写作呈大开大合的气派,他充分调动各类不同声部人声色彩的资源,并以非常熟练的技艺把控交响乐队既作为叙述主角、又承担人声帮衬的丰沛能量。这部作品的一大特色是好听而畅达的音乐流动,几乎每一乐章都有轮廓鲜明而气息悠长的如歌主题旋律,这种当代严肃音乐中日渐少见的品质对于现场普通听众而论,具有相当的吸引力。
动听而富于感染力的长线条、大尺度音乐本是一百余年前晚期浪漫派音乐的遗韵。可以相信,作曲家在创作此曲时脑海里一定不断回响着 (尤其是古斯塔夫·马勒)的乐声———诸如全曲一开始六度跳进与和弦分解式的“召唤”主题(后有多次再现),合唱处理中在强力讴歌后突然转入神秘的轻言细语,乐队发展中富有激情的动力模进,以及多处亢奋而辉煌的全奏高潮……这些笔法反映出作曲家对基于传统调性语言的浪漫式表达的强烈认同。有意味的是,马勒式表达中的焦灼、渴望、深情和向往与整个20世纪以来中国社会发展道路的内在性质确乎能够形成精神上的契合:近百年来,中华民族所经受的磨难、牺牲、寻觅、搏斗、奋进和希望,不断呼唤着当代音乐家通过声音的方式予以表达与塑造。作曲家龚天鹏以其个人的选择采用这样一种浪漫式的创作线路,这是他通过自己的感受与思考对时代走向和创作命题的回答。我们希望,他在今后的创作道路上,对音乐的现代性、个人性与民族性等艺术命题,通过自己在重大创作上的继续实践做出进一步的思考和回应。他还非常年轻,极具青春才华,潜力无限。
(作者系上海音乐学院副院长、音乐学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