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月
前晚,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演艺厅里满满的人群,满满的感动。这感动,既关乎技巧,更关乎音乐触及的灵魂。本报特约刊登两位乐评人连夜发来的观感,为音乐会复盘,也兼具对朱晓玫和巴赫的背景深剖。这两篇文章,既是专业分析,更是由衷致意:朱晓玫,欢迎回家。
当晚音乐会延时些许才开场,朱晓玫上场,恭谦地向观众深深鞠躬后就坐定弹起那支熟悉的咏叹调。速度较往常轻快了不少,音色上也增添了几分妩媚。这种亢进的势头没有得到控制,以至于在一些托卡塔式的炫技性段落中显得有些过于“人来疯”而造成不少失误。将原来在双层古钢琴键盘上的声部交织穿插挪移到单层键盘的现代钢琴上来演奏,双手频繁地交叉换位与大幅度快速跳动,确也正是这部作品的技术难点所在。然而,在变奏10的小赋格段落将一个很重要的主题音弹错,足以惊吓到了演奏家,甚至直接干扰了变奏12的四度卡农。几乎能够听得见慌慌张张的心情和气喘吁吁的呼吸,让人揪心。
但没有必要对钢琴家的这些失误太过苛刻,毕竟这是现场,一切皆有可能!更重要的是,她的巴赫非同一般。与古尔德执著于对位的乐趣不同,朱晓玫的演奏更多在于情感的跌宕起伏上。变奏1就已经预示了她将用一种近乎浪漫主义的表达方式来演绎这部作品。当然,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演奏技巧上也是浪漫主义的。除了极为丰富细腻的指触变化外,更有手臂力量的运用与大幅度弹跳动作。她演奏的巴赫音乐是对现代钢琴乐器性能的充分发挥:较多延音踏板的运用在低音强有力的支柱上形成极好的整体共鸣。不时加上弱音踏板的配合,让一些安静而急速的段落显得更为精致,这些在录音中是不易被发现的,但在现场就显得尤为出色!大量弹性节奏的运用和夸大的舞曲节奏特点,也是晓玫极富创造性和想象力的体现。在变奏7的吉格舞曲中,我们听到了如孩童般的率真与调皮,不但夸大了附点的节奏特征,更有三十二分音符如装饰音般被甩出来,仿佛看见莫扎特开玩笑的鬼脸。在一些慢板变奏段中弹性节奏更赋予了它们歌唱性与抒情性,而在一些快速托卡塔中分句前的突然阻滞也令人印象深刻。
最高潮的变奏25是一段柔板的幻想曲,在这段之前她特意停下擦了擦汗,为的是更好地展开一段内心独白式的真情表述。她把它比作耶稣受难前门徒彼得背弃耶稣的那段场景,而我从她的琴音中听出一种叫人心碎的忧愁。自那以后,被巨大情感引力拉伸出来的结构驱动就一路倾泄到了最后一个变奏,她将这段由两个民歌主题串联而成的集腋曲演奏得如同赞歌般荣耀辉煌,并在一个似乎可以无限延长的终止和弦后,咏叹调返始再现,纯净到足以撼动全场观众的泪点。
曾有人预言,电子媒介的产生将全面替代音乐会的功能。然而事实证明,现场依然有着它难以取代的惊人号召力。真正能打动我们的,不是唱片中旋转了无数次而依旧冷静客观的数字音响,而是观众与艺术家在同一个特定空间场阈内共同呼吸,共同交流,共同颂赞,也共同哀叹。表达与倾听自然相遇,艺术在彼此心灵间的碰撞中现身出场,将瞬间变为了永恒。
(作者系上海音乐学院青年教师、音乐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