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申报馆大楼
风雨兼程百里路,初心不改中国梦。怀想《申报》,感叹不已。“无松不成报”之传,与《申报》等主笔人有关;而“读《申报》必及史量才,读史量才必及秋水夫人”一说,更引人追寻如烟往事。
一
创刊于1872年4月30日的《申报》,是旧中国历史最长、影响最大的一份中文报纸。《申报》停刊于1949年5月,出版时间长达78年之久,可谓延年益寿,寿终正寝。若问其影响大到何种程度?至今仍有上海老人要用报纸包东西时,会脱口说出“拿张申报纸来包包伊”。须知,民国时期上海先后出现的中文报纸多达1580种。可见《申报》的社会影响力无与匹敌。
《申报》以上海申字打头,最早的报名叫《申江新报》,鉴于已有《上海新报》,故缩减为《申报》,由英国商人美查两兄弟主要投资兴办。清末,《申报》“逐日由邮筒传来”,由上海发向江南各地。所以,不仅离上海较近的松江人能读到《申报》,就连常州、舟山等地小镇也有《申报》的忠实读者。读《申报》,很是过瘾,过瘾得让那些身穿长衫的旧式文人或是能识字读报的人,在体验过江南传统的游园、听戏、品茗之雅的“三绝”后,又向往上海租界,去玩时尚的“三部曲”:一吃大菜,亦即西菜,上海人称番菜;二看戏;三坐马车。另有许多今天看似平常的东西,那时真像是在看西洋镜和万花筒一样神奇。例如,电灯让上海变成了不夜城,电话和电报让人千里万里通消息;还有好像庞然怪物似的吴淞铁路上的火车,它吐出的一口气,就能弥漫一片街巷,以及手执一卷报纸,身穿改良旗袍,风一吹露出一截小腿的洋学堂女学生等。这些都市风光和风情,令人刮目相看。人们不禁感而叹之,上海是开化的上海,海纳百川的上海,文明觉醒的上海,新潮新派的上海。
对于犹如飞燕展翅且能飞落寻常百姓家的《申报》,史量才看在眼里,同时又有深深感叹。对外开埠后,在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下形成的上海租界,虽有繁华的一面,但这是国中之国;尤其是“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更是践踏了一个民族的尊严。立志新闻救国的史量才,决心占领这个舆论阵地,使其成为唤醒民众、推动社会变革、反对独裁统治、匡扶正义、增进民族感情、激发爱国情怀的一张具有人格、报格、国格的报纸。
二
虽然每个人都有梦想成真的历史机遇,但梦想越伟大,道路越崎岖。实现办报梦想,而且要接办一家知名度很高的老《申报》,人们首先要问及一个问题:年轻的史量才有这个本领吗?历史已经给出了不二的回答,他有这份内修之功和实干才华,因为他的原名叫史家修,后改名史量才。
▲泗泾史量才故居
史量才生于1880年,江苏江宁县人。他与松江泗泾的关系,缘自其父史春帆早年走南闯北贩卖中药材,后来有了本钱并想落地开店,谋求自身发展,便看上了松江府娄县泗泾镇这个地方。在他看来,四水会波的泗泾风水好,宜居宜商,不仅有“三弓一箭”、即“三桥一塔”安一方的祈福祥兆,而且近邻上海,交通便利。居江宁庞家桥村的庞品三是史家近邻,庞品三相信史春帆做生意的眼光,两人合伙来到泗泾镇上,开了家名叫泰和堂的中药铺。庞品三有个聪明可爱的女儿名叫庞明德,比史量才小两岁。史、庞两位父老,既是生意上的合伙人,又因儿女定亲之故,成了亲家。此外,史家修7岁那年,母亲生下妹妹史家瑞40天后患产褥热溘然去世。父亲把妹妹托付给大庄头的姨母抚养,自己带着儿子史家修迁居泗泾镇。从此,松江泗泾便成了史量才的第二故乡。
黄炎培在《史量才先生之生平》中说:“先生颖悟,师事耆儒戴葵臣,读书过目不忘。泗泾属松江府娄县,清光绪25年考入县庠为附生。”毛志良在《功业卓著,桑梓情深》一文中写到:“1899年,他赴松江娄县应童子试,中秀才。后因当地童生控告他‘冒籍赴考’。 经其父多方周旋,才免受处罚,仅取消了秀才资格,录为附生。”
俗话说,秀才是宰相的根苗,由秀才而至举人、进士之路,维系着学子的前途和命运。说得现实些,那时一个童生执教,年俸为20大洋;具有秀才资格的,年俸可达40大洋;举人则为80大洋。当时的一个大洋可买五六十斤大米或十多斤猪肉。古人虽有“不为五斗米折腰”一说,但对于做生意的史春帆来说,他算得清这本帐。对此,史量才更是义愤填膺,他以放弃举子业的实际行动,表达了对晚清科考制度的强烈不满。他打算东渡扶桑,留学取经,归来拯救积贫积弱的国家。就在他即将成行的前一个晚上,隔壁祥泰的南货店失火,累及泰和堂药铺,不仅烧毁了父亲创下的基业,也让他出国留学的美梦化为灰烬。史量才在安慰父亲的同时,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选择离松江较近的地方继续读书,就读杭州蚕学馆。这是一所开风气之先的学馆,倡导“振兴实业,以蚕为首”的治事精神。一年后,史量才于寒假期间回泗泾倡议创办米业私立养正初级学堂,亦即泗泾小学的前身。1903年秋,史量才从杭州蚕学馆毕业后,父亲本想把药铺传给他,但他觉得哥哥史宝才比自己更适合做生意,便放弃了在泗泾小镇发展的想法。那时的上海,神奇莫测,繁华纷乱,既是冒险家的乐园,又是年轻有为者施展抱负的一片天地。
据庞荣棣著《史量才——现代报业巨子》所记:1904年春,史量才把高昌庙桂墅里女子学堂盘了下来,创办上海女子蚕桑学校。他从江宁庞家桥一路吹吹打打,船行水路,把庞明德迎娶到上海,在长浜路一幢老式里弄房内拜堂成亲。1905年,黄炎培加入孙中山组织的中国同盟会,偕诸同志发起江苏学务总会,他称赞做事干练、精明能干的史量才是“奔走最力”的人。江苏铁路公司成立时,史量才被选为董事。松江石湖荡那座桥墩至今存世的老铁路大桥记得,史量才曾亲临这里的施工现场,与工友们一起风餐露宿,挥洒汗水,他常常废寝忘食,落下了老胃病的根。史量才被暗杀前,也因老胃病发作前往杭州秋水山庄养息。此乃后话。
续说史量才在收回路权的爱国斗争中,不辞辛劳,其组织才干和人格魅力赢得江苏学会总会会长、铁路公司总经理,立宪派领袖张謇的赏识。毛志良在《江宁春秋》中写道:“‘您为什么这样重用史家修?’有人曾问过张謇。他说:’我是量才录用。’从此史家修就取名‘量才’了”。上述可见,虽未出国留学的史量才,却是一位有理想、有抱负、有担当、才华出众的热血男儿。
三
盘下一家知名报社,拥有资金实力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之一。就史量才个人而言,当时的他,显然不具备这个条件。他之所以能够顺利的盘下《申报》,除了英国商人美查1909年回国后,接办者经营不善,报纸发行量逐渐萎缩的原因外,尚有张謇等人的大力支持,但他最直接的经济来源与青楼相遇知音沈秋水有关,故有“读史量才必及沈秋水”一说。
▲史量才在上海铜仁路的住宅
《商报》编辑胡憨珠在《申报与史量才》里写道:秋水原名慧芝,是上花捐牌子的花翠琴家的最小养女。老大名灵芝,老二名采芝。三姐妹中论相貌的秀丽明艳,智慧的敏灵机巧,仪态的华贵雍容,语言的应对得体,老三慧芝当称魁首。在花翠琴的眼里,慧芝就是一棵摇钱树。花翠琴引见慧芝认识的第一个客人名叫陶晋葆,系镇江军阀,北上军事行动前,曾向她许下婚娶诺言。花翠琴贪恋钱财,又让慧芝与泗泾人钱有石交往,并定下婚娶之约。
人世间,确有难料事。史量才出入花翠琴家时,第一眼见到慧芝便喜欢上了。面对三个男人,沈慧芝心里思忖:陶晋葆虽然有权有势,但是个有野心且缺少安全感的粗犷武人;而泗泾钱有石,虽然家有良田三千,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田舍郎”;倒是这个有气度、有才学又有温情的史量才,看着养眼,想着温馨,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慧芝的情感天平发生了倾斜性的变化。钱有石发现她心爱的人是史量才,一时恼羞成怒,但照照镜子,他没法和史量才比,加上史量才的好友张竹平对他一番开导劝说,拿到退回的彩礼钱财后,拍屁股走人,算是退出去了。但还有个陶晋葆,时任镇江参谋总长,那可不是个善茬。所以,史量才与沈慧芝过着天各一方的日子,时常鸿雁传书,诉说相思衷肠。史量才取《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意思,向沈慧芝表达爱慕真情和守望等候之意,沈慧芝为之感动,改名沈秋水。
▲北山街秋水山庄的爱情故事,让导演和编剧都很心疼
冯亚雄在《申报与史量才》中写道:“名妓秋水之恩客陶晋葆,丹徒人,任南京军务要职,辛亥革命时,挟其所贪污军饷十数万元来沪,寄迹妓院,将随身钱、衣两包交秋水暂为保存。沪军都督陈其美探知陶有乘机割据镇江自任都督之企图,便设计将他枪决。”并说史量才与沈秋水是旧相识,史去沈处时,沈便将情况一并告知,史安慰说可以保护她这样的弱女子,沈“遂以身相委并将钱包自愿由史带去。此即史量才盘进《申报》的财源。”
1912年9月23日,史量才与《申报》老板席子佩订约,以12万元盘下了《申报》,自任经理,开始了人生辉煌的办报里程。《申报》敢于抨击时弊,揭露黑暗内幕,又得像松江陈景韩、笔名冷血这样的厉害主笔,可谓如虎添翼。茅盾、鲁迅等一批左翼作家纷纷赐稿,发行量骤增,全国各地主要城市和国外许多地方都能看到《申报》。但国民党独裁集团对《申报》极为不满,认为其言论激进,具有亲共赤化的舆论宣传倾向,蒋介石亲自对史量才施压,但史量才毫不畏惧,“你有枪,我有报”,以报对枪,与蒋介石对着干。
1934年11月13日,在杭州秋水山庄疗养了月余的史量才乘坐新的防弹车返沪,车至海宁县翁家埠大闸口遭国民党特务设伏暗杀。特务头子沈醉在《我这三十年》中写道:“如暗杀爱国民主人士杨杏佛、史量才等人,都是我间接或亲自进行的。”大半年时间过去了,虽然蒋介石慑于社会各界呼声,曾电令"严缉史案凶犯",但这是猫哭老鼠假慈悲,不过是贼喊捉贼而已,其结果必然是有风无雨,以缉拿凶手无果而告终。上海史公馆大门前悬挂的白色灯笼在等待中失望,又在失望中等待,最后史氏家属商量决定,将灵柩运往杭州暂厝,择日安葬。1935年5月15日《申报》发出通告,16日上午史府举行家奠。
前来灵堂悼念的亲朋好友看到以下一幕:半年养息,尚未恢复健康的沈秋水,白衣孝服,一步一蹒跚地抱着她与史量才喜欢的七弦琴,由仆人搀扶来到灵堂。沈秋水在灵柩前说了一声“家修,让我为你送行……”便哽咽无语,冰冷的泪水滴落琴上,她抚琴弹奏一曲《广陵散》,直至曲终弦断,抱着七弦古琴走向锡箔燃烧的火钵,将琴投入其中,为知音送行……
转自“人文松江”微信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