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书名里带“书房”的书专门挑出来,我一下子能够拿出十来本——《上书房行走》(韦力著,海豚出版社2017年7月出版)、《我在书房等你》(黄岳年主编,古吴轩出版社2016年7月出版)、喜多川泰著《书房的钥匙》……早几年的有江晓原著 《老猫的书房》、董宁文主编《我的书房》、薛原主编 《如此书房》、高信著 《书房写意》 等。一九四四年知堂老人的 《书房一角》,我不知道是否应算作“书房书”的第一种,没有见过更早的版本。每个人对于“书房”的理解不一致,有的朋友也许能够拿出更多的“书房书”。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今我们大谈书房,还不是因为住房宽裕,蛮可以专辟一间来作书房了么。想想伟大如鲁迅都没有专门的书房,我们今天却普遍实现了“书房梦”,那些宁肯要大而无当的客厅,也不肯让出一点面积给书房的人家则另当别论。梁实秋曾说:“一般的读书人,如果肯要一个书房,还是可以好好布置出一个来的。有人分出一间房子养来亨鸡,也有人分出一间房子养狗,就是匀不出一间做书房。我见过一位富有的知识分子,他不但没有书房,也没有书桌,我亲见他的公子趴在地板上读书,他的女公子用一块木板在沙发上写字。”(《书房》)
其实就算是在发达的西方国家——“自十四世纪起,英国领地的大部分封建主都已读书识字。到了十六世纪,很多封建主都有了一些藏书,数量从十几本到上百本不等,不过要等到十八世纪,才流行专为藏书辟出一室。”(美国埃斯特尔·埃利斯 《坐拥书城》)
我没有劝谁的意思,书房毕竟不属于生活必需品,想要就弄一间,不想要就不弄。一间干净的卫生间,一间宽敞的厨房也能像书房似的给生活带来欢愉。天才如张爱玲,就没有书房,甚至连个书柜和写字桌也没有,———“张女士的起居室内,有餐桌和椅子,还有像是照相用的‘强光’灯泡,惟独缺少一张书桌,这对于一个以笔墨闻世的作家来说,实在不可思议。我问起她为什么没有书桌? 她回说这样方便些,有了书桌,反而显得过分正式,写不出东西来! 我想起自己见识过的留美学人或者作家的书房,千篇一律一张四四方方大书桌,四围矗立着高高低低的书架,堆满了书,中、西文并列。只有张女士的书房例外,看不到书架和书桌。”(水晶 《蝉———夜访张爱玲》)
我上面所说“书房书”,除了 《书房一角》,或多或少都有些“过分正式”望之俨然,甚至煞有介事的矫情。古谚云“穷则酸,富则俗”,如今拥有一间书房已不值得夸耀,应该更多考虑使用好书房,生产出有益于精神文明的文化作品。某些楼下楼上皆书房的阔主儿,他们的书房产品,令人掩鼻疾走,实在不足为训。
“书房书”,多为自述自家书房,幸福的书房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书房各有各的不幸。书房的成长和扩张,多以牺牲家庭其他成员的生活空间为代价,书房主人常常为此自责,———“十年前单位分配给我一套两居室,这再次刺激了我买书的神经。那时妻子生了女儿,生活空间不足供用,我把她们送回了娘家。为此,我一直愧对她们,妻子的理解也至今让我感动。”(赵龙江 《我的书斋》);“还有几柜子书搬不进来,只好摆在过道和主卧室。原因是我不可能独占一间,一家人还要生活,小我必须服从大我,总不能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别人死活。”(谭宗远 《从无到有,从有到无》)
据我观察,书房主人多为男性,他们打着“书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旗号,理直气壮地蚕食家庭空间,女性总是宽容忍让的一方。不妨换位思考一下,女人如果时常往家里买衣服,十几个衣柜或单独占一间屋子存放衣裳,男人能忍受么?
《上书房行走》 是一本很特殊的“书房书”,一个人面对四十二家私人书房的实地采写。由于本书作者韦力乃今世首屈一指的大藏书家,所以私下里我开玩笑“这是大藏书家居高临下的采写中小藏书家,只有他能够叩开那些秘不示人的私书房。”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别家书房,欲一窥究竟,《上书房行走》 恰好满足了我们的消费心理。此书另具他书所欠缺的一大优势,那就是丰富的书房照片,广角的,细部的,应有尽有。
四十二家书房,可称之为小康生活的幸福指南,也可看作阅读指数的幸福程度,真是过去做梦也想不到的富足。回过头来看看上世纪八十年代,《读书》 杂志封三是“作家书房”专版,尽是冰心一级的大作家书房照片,可是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只能用清贫或寒酸来形容。除了书房面积,陈设,书柜,书桌昔不如今之外,还有一个大差距,如今的书房多以电脑代替了笔耕,惟一不变的是,纸质书仍旧是书房的主角。预言家越是叫嚣纸质书终将消亡,坚守的纸质书书房愈显可贵。
《老猫的书房》,很有意思的一本书,以书房为主线,讲述作者的阅读史,淘书史,著述史和学术史,有点儿半自传的性质,内容风趣,小故事多多,我很少一口气看完一本书,这本书用了两个晚上。我有整齐癖,见不得一点儿乱,不管多少书绝不允许哪怕一本东倒西歪,有人说这是“强迫症”。我在 《老猫的书房》 里找到了知音,一排排图书码放之齐刷刷好像大阅兵的仪仗队。喜欢读一本书,并非意味着完全赞同作者的喜好,老实讲,我与作者在阅读趣味上截然对立,我不读武侠和科幻类的书,可是这不妨碍我欣赏江晓原钻研棋书的才华。
书房的主人们,幸福中也有一些轻微的苦恼,比如常常有朋友向你借书,且以你书多为理由借而不还;更多的情形是,访客会用怀疑的口气问同一问题:“这么多的书你都读过么?”此外,书房的面积与图书的增速,永远是解决不了的一对矛盾。
图|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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