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级挂下。似乎“哗”地一下贴壁来的,风卷了卷么? 落定岩崖,天门坎边的草叶小小地乱了。粗粗的绳子抓紧了,七上八下的心跳才稳实。记得第一次爬天都峰扶手是铁的。二三十年的时光,从铁硬到绵软,从冰凉到和柔,多少烟云远去了,记忆还是那么牢靠、蔚蓝、悠长。
陡直上台阶了。汗水晶亮地往下挂,我们真实了秋天的景象。坡面和身体的夹角几乎没有了,呼吸变重,脸也和山上的一种植物一样———贴壁红了。手脚被特写,绳子石级在编织稠密的人气。别人的相机里有我的样子,我的拍摄里布满陌生的微笑和喊叫。方正的小石头补一起,一种用心在花一样地开放了。不能太急,踩稳踩准点,面对规规矩矩的石级,坚决服从高低长短的节拍。石的韵律是黄山人最先听到的,高妙的音线给画下,用锤子、用凿子,还用躬着的腰。小平台上的条石精致紧凑,安排得也是时候。汗水透湿了自己,歇一歇吧!让大山碰碰有点僵的肌肉、意识、节奏,发点响声也好! 人潮涌动,黄山人最懂得石的深浅宽窄,一些急骤的缓慢的攀登才好容纳。玉上的精雕细刻呢! 少了不到位,多了消费不起。说寸石寸金不过头,金子可以淘,而黄山石不再生。
从黄山地质博物馆知道,山上的花岗岩,分成太平花岗岩体,黄山花岗岩体,狮子林花岗岩体。在侏罗纪(距今19500万年至13700万年) 和白垩纪 (距今13700万年至6700万年),地球发生了造山运动,太平洋板块的冲击和挤压是活跃的,以人类的计时方法来看,真是漫长又惊人,但它们有力度有思绪有方向。终于,高大美妙的花岗岩从地底和暗黑中出现,晨光照亮了梦想和彩云,奇迹幻化了大地的容量和景象。
松树,飞瀑,云絮,鸟鸣,这些花岗岩增生了天地间多少光华。
我们继续兴趣盎然地爬着。光凸的大石突出鲫鱼背,已经在悬崖峭壁经历一番感受,力气在消减情绪在放缓。没想到情形大变,石块奋起,搭建更诡谲,路偏出绝壁又翻上悬崖,那些石块就像童话里的材料———没有搭不出来的形状,只有没想到的创意。到了鲫鱼背谁能不惊愕不喊叫不害怕? 风在吹,还在加大,抓紧栏绳,心晃得厉害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快了。左右两边没留一点余地或草丛,神早想好了,全是光溜溜的回答。
我们够高了,可是一只鹰却像一团设计,在头顶钉得牢牢的。上升的过程被净化,鹰在往天空里落实一个点,一个带麻褐状态的小旋钮,边上没杂色,它也不和斑驳的阻力相纠缠。看起来鹰真简单,像小孩的加法,加到了蓝蓝的想象里。斜倾的势头,再次被天空收藏。鹰应该是个坚定的高高在上的信仰,已经和天空一样清爽阔远了。天都绝顶不能再前进了,是鹰把路带走了升高了? 仿佛焦距在旋动,石壁和松树更清晰了。
游客和太阳都在忙着下山。天都绝顶只剩几个等待夕辉的人。放眼望去,玉屏楼,莲花峰,莲蕊峰差不多朝着一个阵势上垒加石头,切磋线条,让大起大落也能绝处逢生。那儿云是飘动的境界,就是虚空也豁出了看头。平庸上不了场面,宁缺毋滥啊! 光光的石壁上松树活得绿油油的。东边的坡地有茸茸的绿草,质感从弧面滑出。北边倒清爽,南边不断有雾飘上来,阳光朗朗地照着,有霓虹在雾里凝聚,倏忽没了。佛光,佛光! 我叫了。虚虚实实里,真相找到又丢了。快七点了,西天有了点意思,照相的人激动得上蹿下跳。青山幽幽的,潮水般的底线在起伏。云絮里的红是小心的,出来一条边,立马又缩回。
天都峰简直是个又硬又陡的脾气,所有和它相逢的机遇,都得顺着点。造物主多不容易啊,用了多少时间多少能量多少精华,才收获黄山。坡上去了,石级挂下,一步步地来吧!
作者:阮文生
编辑:范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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