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铮
圣茨伯里(GeorgeSaintsbury),是钱锺书先生著作中常出现的名字。比如,1937年,钱先生在《中国固有的文学批评的一个特点》 一文后记里提到一位外国教授“来牛津看我,谈起要做一部文学批评史,来补充Saintsbury大作的缺漏”,指的当然是圣茨伯里的三卷本巨著《文学批评史》。
《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中读圣茨伯里著作的笔记颇多,其中第三册所收 《法国小说史》(AHistoryoftheFrenchNovel) 的笔记最值得留意,因为不仅有钱先生写的一句英文批语,还有一段不算短的英文“总评”。
刚好,三个月前,我买了一套《法国小说史》,厚厚的两卷本,加起来有一千多页。只挑讲司汤达、乔治桑等的章节读了读。钱先生加批语的一句是关于司汤达小说《红与黑》的,圣茨伯里写道:IshouldverymuchliketohaveshotJulienSorel(inproperduel,ofcourse;notasheshothismistress)...andIshouldverymuchliketohavemadeMathildefallinlovewithme.(要是能一枪打死于连·索黑尔,我可是求之不得———当然,得是在正式的决斗中,而不是像他枪击自 己情人那样……要是能让玛蒂尔德爱上我,我也是求之不得。)钱先生的英文批语为:Atypicalsentenceinthishistory.(在这部小说史里算是相当典型的一句话。)
笔记末尾的“总评”写道:Themostheady,garrulous,perfervid,divagatoryofallS’sbooksexcept“scrapbooks”.ThefactthathewrotethisafterhisretirementfromtheEdinburghChairmayhavesomethingtodowithit--heneednolongerbesobreandworkmanlike.Aoldroué’sinterestinkissesetc.Wineofcourseisthere.IhavereadallS.books--inclusiveofposthumous“EssaysandPrefaces”ed.byOliverEltonwithagoodessayonDonne.(在圣氏所有著作当中,这是最任性恣意、最絮絮叨叨、最热情似火、最离题万里的一部了,只除了 《杂碎集》系列。此书是他从爱丁堡大学教席退下来之后写的,书不行恐怕与此有关———他不必再保持清醒谨慎,不必再精心结撰了。老不正经,对亲嘴啊什么的大有兴趣。自然,少不了酒意的作用。圣氏所有的书我都读过了,包括他去世后由奥利弗·埃尔顿编成的《论与序》,其中有一篇谈但恩的好文章。)
读了“总评”,我们或许多少能体会钱先生说“在这部小说史里算是相当典型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圣茨伯里那句话,确实给人一种吊死人的膀子、揩虚构人物的油的感觉,至少是太过兴奋、太信马由缰了。
看笔迹,钱先生读《法国小说史》所作笔记,当写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后期。当时,他还不满三十岁。说圣茨伯里所有的书都读过了,稍微有点过甚其辞,事实上,《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 后面各卷里就有读圣茨伯里其他著作的笔记,显然是此后才读到的。毕竟圣茨伯里的撰述太多了,想全部读毕,不那么容易。
单看那段“总评”,总觉得钱先生对圣茨伯里 《法国小说史》 的评价未免太低了些。我没什么学问,震骇于圣茨伯里浩瀚曼衍的行文以及对法国文学如数家珍般的博通,也是自然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