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怀科
钱伯母(杨绛先生)走了,我无尽地思念追忆她。钱锺书和父亲冒效鲁在学界被誉为“两俊”“两杰”“两妙”的才子,上世纪三十年代在马赛舟上相遇相识,钱伯伯挈妇将雏万里归国为祖国效命,在法国邮船阿多士ll(Athoesll) 号相遇父母、我和哥哥,钱伯伯被正在打乒乓球获得冠军的冒效鲁吸引了眼球,从此两人一见如故,一日不见,钱伯伯说:如隔三秋,绕屋三圈。钱伯母说:冒效鲁幸好是男的。他们才学互补,钱伯伯的《谈艺录》 就是在父亲的提议下撰写的。“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两人萍水相逢,成了莫逆之交,借钱锺书的话说,两人的友情“像亚热带植物一样飞速地发展起来”! 两人对坐在甲板上,各吐心中所藏,“相与为大言,海若惊汪洋”。两个年轻气傲的人相互钦佩,越谈越投机。1962年钱锺书给卢弼写信,赞冒效鲁“壮游域外,通百国之宝书;夙承家学,工六朝之韵语。续默深海国之编 (魏源 《海国图志》),补愿船朔方之乘 (何秋涛有 《朔方备乘》),今日之凤毛也”。两人近半个世纪的交往和友情,《槐聚诗存》 《叔子诗稿》 收进了两人唱和的诗各有二十首。
1938年父亲结束外交官生涯,在香港码头,钱伯伯来接,抱着四岁的我,男孩头、连衣裙、白色翻边短袜、镂空皮鞋与父母一起合影,钱冒西装革履,神采飞扬,年轻气壮,风华正茂! 从此故居模范村他们成了常客,他们非常喜欢我的大弟怀功,说他有叔父辈的“名士气”。
1985年我送大女儿去北京,由那登机到澳洲留学,之后我到了南沙沟小区看望钱伯伯、钱伯母,那时我已五十岁了。敲门进去他们认出了我,还把我当五岁的孩子,搂住我,使劲叫我的小名娜塔莎、娜塔莎,打量着我。钱伯母拿出精美的盒子叫我吃巧克力,当时在国内是奢侈品;钱伯伯拿出一本 《围城》,题上“娜贤侄女消遣之用”,落款槐聚赠,并盖有“钱锺书默存印”、“槐聚”两枚印章。他还给我一张社科院任副院长的名片,上面写了住址和电话。钱伯母看着我用亲切而幽默的口吻叫我北极熊北极熊,因我生在莫斯科又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学院俄语系。临别时再三要我问候父母,转达他们的思念,并要我有空再来北京看望他们。
1987年父亲肺癌手术后没几个月赴京参加中华诗词成立大会,也打算去登门看望钱氏夫妇,钱伯伯知父亲手术不久坚持登门造访,到我妹妹家。钱冒在一屋,杨绛和母亲在另一屋。钱伯伯让父亲坐在唯独的一张沙发上,他另坐在一把椅子,靠着父亲,两人静静地聊了一小时多。往昔的谈笑风生没有了,两个人内心都明白从三十年代两人的相识已到了诀别的时刻。次年父亲肺癌复发在上海纺三医院照光最后一次结束,突发心脏病溘然去世。钱伯伯次年住进了医院,钱伯母瞒着父亲去世的消息,单独给母亲写来了长长的唁信。
1997年至1998年钱瑗和钱伯伯相继去世,留下了钱伯母孤身一人。她留守,她打扫战场,写作 《我们仨》,还完成了钱伯伯生前未了的巨大文化遗产,一部部手稿巨著问世。寻找各种语种的相助,像翻山越岭,攀登一座座高山,对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这样的攀登是多么的艰辛万苦。她却那么坚强,那么淡定,那么从容,令我动容。25日我听到消息后彻夜难眠。钱伯母,中华的奇女子,你走了,带走了上一代人的情怀,带走了千千万万中华优秀知识分子的情怀。我多么心痛! 今天年迈的娜塔莎呼唤着你,呼唤着钱伯伯,呼唤着圆圆妹妹,你们仨在天堂相聚,永远不再分离,把天堂里的笑声传递给在地上思念你们的亲人———冒效鲁所有的儿女、亲人和小辈们! 安息吧! 亲爱的钱伯母杨绛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