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蓓容
说来也是件愉快的事情:还算有空,也比较乐意,过去几百天中总以自己做饭为主。不一定好吃,也未见得一定健康合理,但因僻处城郊,菜场总有新鲜东西,确实比较有机会吃到野笋、南瓜藤、番薯苗、八角丝瓜。都是很好很好的,而且我偏偏都喜欢。
没想到踏入社会这样难。找个工作,颠三倒四忙了一个月。科研单位用人像挑白菜,需要知道老菜帮是否优质,总想掰开大厚白叶,看看里边是否孕育了小菜苗,而这小菜苗子要花多久才能养肥了继续薅掉。我不得不打电话,写邮件,把自己过往那点儿所谓成绩掰开了揉碎了填进各种表格,于是失去了宝贵的时间和心情。
从此,我总是穿着不体面的睡衣,蓬乱着钢丝般不服帖的头发,来不及穿好拖鞋,踮着脚把门拉开一条缝,拿进一摞摞饭盒。是的,外卖。一个从未独自生活、不曾踏入职场,也不需要夜宵的人,终于跳进这个既不健康也不经济的大坑,带着一点点说不清楚的遗憾之情。
鸭舌帽眼镜男,小平头金链汉,刘海沾了油烟贴在前额的小姑娘,拎着塑料袋向我走来。他们神色着急,行动匆促,无一例外。有时身体还在楼梯上,只把胳膊一伸,远远支到门前,全不怕汤汤水水洒满人间。而我在一次次接下食物之后,终于不再有期待了,因为好吃的东西实在有限。
饺子馅太腻,面条往往凝成一坨。矬子里拔将军,唯有米粉,而当然没有什么营养。野菜不可得,蔬食选择很少,猪羊牛又都不宜于夏天。万般无奈,唯有反反复复吃鱼。黑鱼片,蒸鲈鱼,雪花鱼。最末一种最贵,却也是难得的美味。花椒油封住细腻鱼肉,真当得鲜甜二字。
那一天,因着这碗鱼,两个人获得暂时满足,却又都眼巴巴看着空碗不说话。我像受到某种感召,长身玉立,毅然走进尘封的厨房。坐锅,开火,珍而重之倒进满碗花椒油,狠狠炒了一盘鸡蛋。仿佛从此改过自新,又能向菜场路上寻寻觅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