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东华先生
解放初期,我编语文杂志,有一位作者投了很多稿,写出了许多好文章,他的名字叫做“黄约斋”。主持这本杂志的是倪海曙老大哥,他看到这位黄约斋写出那么多好文章,就决定去拜访他。倪海曙老大哥按地址找到黄约斋的家。黄约斋亲自开门,倪海曙老大哥一看,这位黄约斋竟然是他复旦大学的老师傅东华先生。
师生对谈下来才知道,在敌伪时期,傅东华先生要到内地去,可是在金华被日军拘捕了,后来他的一个学生把他保释出来。傅东华先生只好在杭州闷住了好些日子,后来就回到上海闭门不出,用个笔名写文章译书度日。倪海曙老大哥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老师、复旦大学校长陈望道先生。陈望道先生就邀请傅东华先生重新出山。
傅东华先生是位对中国文学事业作出过重大贡献的人,他和郑振铎一起主编过权威性的大型月刊 《文学》,翻译过我非常喜欢的小说 《堂吉诃德》,以及风靡一时的小说 《飘》。他晚年研究语文,当上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委员,《辞海》 编辑委员会委员。
我记得“文革”开始后,本来要把几个出版社的“牛棚”集中在一起,地点就在瑞金路底的老科技出版社。当时我在少年儿童出版社工作,布置“牛棚”时需要一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大标语。我忽然听说辞书出版社的“牛棚”就在隔壁,傅东华先生也来了,在那里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大标语,那就好办了,可以拜托傅东华先生再给我们写一张。等到他给我们写的那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拿来,真是极好的书法。
傅先生于1971年去世。
罗传开先生
音乐理论家、上海音乐学院音乐研究所原所长罗传开同志是我的老同乡,好朋友,已经有二三十年没见面了,忽知他于2013年去世,十分可惜。我悼念他。
其实罗传开同志是台湾人,这是文史馆何非光老先生告诉我的。何老先生是台湾人,他听说我认识罗传开同志,曾和我说起罗传开的父亲叫罗朋,他们都是抗战前联华电影公司的电影演员,何非光演过 《渔光曲》 等戏,罗朋在 《大路》 里演过筑路工人。何老先生非常关心罗传开,托我叫罗传开去看他。
那我怎么又说罗传开同志是我的老同乡呢? 因为过去只知道他是广东高明县人,他的母亲在高明县。高明县和我的家乡鹤山县是邻县,解放初期还合并过,叫高鹤县,后来又分开了。
也许因为罗传开同志是台湾人的缘故,他小时候在上海虹口日本人办的小学读书,讲的日语呱呱叫,不但日语呱呱叫,连动作也有点像日本人。有一次我看见他和一位朋友告别,他们两个相互鞠躬,却不离开,再鞠躬,还是不离开,再鞠躬,还是不离开。我就笑他说,你们这样告别,要告别到什么时候啊。
我认识罗传开同志大概是在干校。干校有个翻译连,吸收了很多懂外语的人。“文革”结束后,改革开放期间,上海译文出版社创办 《外国文艺》,我帮忙编这个杂志,觉得过去翻译杂志介绍日本文学不够多,想好好介绍一下,就请罗传开同志帮忙找材料和翻译。当时,还想介绍音乐,这里的文艺,当然包括音乐。可是音乐太专门,在这杂志上介绍不方便,也就作罢,不过也登过几篇谈音乐理论的文章,是罗传开帮的忙。我还记得他曾说过,莫扎特应该译成“莫差特”,这样更符合原文发音。但莫扎特这个译名已约定俗成,没法改了。
因为是同乡,我经常请罗传开同志到家里玩,我母亲很喜欢他。但每次留他吃饭,他都不肯留下,他实在太拘束了。罗传开同志知道我爱古典音乐,特别是贝多芬的几个交响曲,便特地亲自录了一盘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录音带送给我,他说,这个曲子是从好几个演出版本上选出来,他觉得最好的。
后来罗传开同志工作忙,还经常陪一些音乐工作者去日本访问,又创作普及古典音乐的书,我们难得见面。我最后一次看见他还是在一个宴会上,打个招呼而已。
王石安先生
我的好朋友王石安同志是江苏无锡人,生在著名的“无锡肉骨头”世家。他也是一位翻译家,可是本领比我大多了,不但翻译俄文,而且精通德语和日语,还是一位有执照的医生。他本来在财政局工作,他的大部头翻译小说 《走向新岸》 出版以后,他辞去了财政局的工作,到少年儿童出版社改做翻译工作,和我共事。他在少儿社工作中还翻译出版日本小说。
王石安同志到少儿社不久,参加了民主党派———民盟,成为出版系统重要的民主党派成员。在大鸣大放期间,他听到了许多群众反映,他是个热心肠的人,代表群众把这些意见反映出来,结果成为右派,被赶到西北去了。
过了好多年,王石安回上海后告诉我,真谢谢那张行医执照,他在西北过得好好的,是因为大家有病就来找他,西北老百姓很感谢上海派给他们这么一位好医生。
这时我已离开少年儿童出版社,少年儿童出版社已经好多年没有出版翻译的书了。少儿社原社长陈向明同志也曾被错划为右派,如今回到少儿社来仍当社长,看到没法把我从上海译文出版社拉回去,就将从西北退休回上海来的王石安同志请回社里,负责外国儿童文学作品的介绍工作。王石安同志让少儿社出版了不少外国儿童文学作品,为儿童文学翻译出版工作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我们老来都成为文史馆的馆员,开完会以后,还会像年轻时候那样,找个好馆子美美地吃一顿。我们常常叹息我们有一些好朋友遭到不幸,唉———。我对王石安说,我倒是十分敬佩你的夫人,“文革”开始时,她曾带领她学校的老师们到少儿社造反,要质问社长,凭什么把王石安定为右派。我当时告诉她,把你爱人定为右派的不是我们原社长,我们原社长陈向明自己也成了右派,运动是上级来搞的,找不到人了。你夫人这才悻悻而去。
王石安同志血压高,不幸于2009年中风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