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您见过市场，甚至见过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市场，但我怀疑您见过纽约这样的street-fair。因为国内绝无可与之匹配的同类，没有确切的词语与之对译，我姑且把它硬译为“路市”吧。

您别误会，路市绝不等同于街市。街市没啥稀罕，在闹市两旁设摊摆点杂物贩卖即是。而我这里要说的路市，一字之差却意义大变。所谓路市者，是在市中心选某一热闹大街，比如说，百老汇大街、中央公园西大道、第五大道、阿姆斯特丹大道什么的，都是主干道，劫了来做生意。在周末，市政府突然很生猛、很粗暴、很狂放地将这些最著名的大街拦腰截道；一般至少取十条街或更多，整个封街。干脆断绝交通后当街摆锅架灶，摇滚杂耍，支摊贩卖，音乐声震撼得马路都抖。试想，如果在北京的王府井或者上海的南京路来这么生猛的一场，该是怎样炸了营的热闹场面啊！

可纽约客竟是浑不吝。通常非常繁忙熙攘的主干道被这样一封，虽然瘫痪了交通，代之而来的却是狂欢的场面，好像一场盛大的节日游行突然从哪里冒出来一样，在这里形成了漩涡。人们唱啊跳啊、吃啊闹啊，一下子挤满了这条水泥森林里的大道。在这个国际大都市里，路市更像一个五颜六色的乡村集市。

纽约路市都在周末。它一般是从最南端向北一段一段地来，几条大道递进设市，每周十几条街，从下城商业区一直到第二百几十街轮流办来；纽约市政府收税兼管理，敛财在其次，主要是为了便民和热闹。路市多在夏季，它从暮春延伸到深秋，大半年间逶迤走完整个曼哈顿。

曼哈顿路市的特色几乎跟所有的市场都不同。它有些大杂烩和四不像。它跟本埠众所周知的那些食品市场、鲜花市场、跳蚤市场、农贸市场、小商品市场、竞技杂耍场、舶来品市场、古董市场、手工艺市场、廉价商场等等都不一样。但是你如果把上面市场糅在一起，旋即拆散，再混乱地就地一抛——别忘了还要再添上中国大排档式的夜市摊，那……就很像纽约的路市了。只可惜，纽约路市绝不允许晚上开放，一般太阳落山时它们就都偃旗息鼓收摊了。

纽约客喜欢路市，大约都为它热腾腾熏得人热汗和口水直冒的烧烤油炸食摊。当然也有美国各地乡下人的家常饮食摊，它们一般都极廉价且分量足。特别招人的是南美和亚洲风格的各种小吃。南美吃食多酸、辣且富呛人的调料，满是黏黏的牛油果和奶酪；还有爆汆鱿鱼丝、油炸香蕉等；浑身油汗的南美劳工周末踢完足球，到这儿狂吃一通地道的家乡饭不过十美元。唯一可惜的是路市虽然卖瓶装酒却不准喝酒。食摊或饮料摊上都不准卖酒类。在这里全球民俗食品齐备，走不了几条街您就可以吃遍全世界。路市食品卫生可靠，因为稍有差池遭到投诉，摊贩们不仅会被告到血本无归，而且还会被罚到倾家荡产。

路市简直就是个民间的狂欢节。逛市者以玩闹为主。这里有全世界各地的民俗表演。从最专业的艺术家到街头的混混们都在这里练摊儿。这样百花齐放，倒是乐坏了街区的居民们，他们不花一分钱却看尽了世俗风流。这些曼哈顿的住户有这样一个有路市的周末，足以宣泄几个星期的劳累。特别是那些单身的白领。路市，让无家的人有了家常的饮馔，让远离故国的人找到了家乡味。

路市上的东西一般都极廉，有过季的甩卖，有时髦的俏品；但都经多次打折。而且这里各国商品都有，偶尔能捡得到古董或外国旧工艺品，也算是淘宝者的福地。

在路市摆摊的小贩们并不容易。小贩们要买执照才能摆摊，一买一季。有时候开路市那天遇到了风雨，小贩不甘心不出摊，但风雨日一般没人逛街，纵使勉强出摊也是零零落落成不了气候，一天做不成几笔生意，却要几十里几百里地赶来——小贩就是有小贩的艰难和心酸，哪怕是在曼哈顿。

2015年7月9日，写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