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刻名章唤主人”,乃是高二适先生的诗句,我为高先生刻了一方“高亭主人”的印章,先生挥毫作诗,藉以致谢。
这是四十年前的旧事。1975年我从江苏东海县的工作单位到扬州母校进修,其间与扬州印章界的故交再续旧谊。此时林散之、高二适的书法渐受世人重视,二老又与扬州书法篆刻界人士交往颇多。马千里、蒋永义诸君与之常有书信往来,每每获得二老的书法佳作,都让我一饱眼福。
高老的信函皆为章草,笔法精妙,令人赞叹。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我,文物珍品损失殆尽,而且就职僻壤,诸事丛脞,本无意收藏。但我实在喜欢高老的书法,不求多,只求能得一张宝藏。马、蒋二位建议我为高老刻印,以印求字。高老回复,可刻“高亭主人”、“证草圣斋”二印。
其时我不解“高亭主人”何意,“证草圣斋”,知道这是1965年的事。在上海我听外祖父谈起,说南京有个高二适,了不起,敢写文章与郭沫若争论王羲之《兰亭序》的真伪,郭说伪,高说真,针锋相对,言之有据,甚是厉害,我就此得知高二适大名。
不久我刻好二印,一是白文方印“高亭主人”,另一长方印朱文“证草圣斋”。前者自觉比较满意,秉承半丁老人遗教,颇得自然之气。高老收到印章后,八月十五日致函马千里:“陆君篆法可嘉,欲吾作诗赠字都可。惟我性懒,不善应世,比如胡诌几句,非兴到笔到,则不易给也。兄谓何如?请为先谢陆君。”
八月二十五日马千里收到高函:“兹先寄赠陆君一绝,随函奉达,即希转致,并乞代为道谢。另见示高亭主人方章,篆法至为厚重,尤推佳制也。”九月五日,高老致函蒋永义:“陆君高亭主人刻法古朴,可与君同流也。”
打开八月二十五日函一看,是四尺条幅,高老赫然题诗一首,诗云:“高亭若比孟亭尊,新刻名章唤主人。从此诗家射雕手,还为草篆敌咸秦。”诗后跋云:“章孤桐题诗曰:‘从古诗人定名胜,高亭应比孟亭尊’。孟亭在鄂,高亭在渝。”此诗后被收入《高二适诗存》(黄山书社,2011),最后一句作:“正为草篆乱嬴秦。”《高二适诗存》中的一些诗有的与最初题写的手迹不尽相同,据悉是据高老留存的修改稿编定。
诗中“高亭”的典故出自章士钊(号孤桐)的诗句。抗战期间,在遭受敌机狂轰滥炸的重庆,高老彻夜诵读孟浩然诗,章士钊指着高诵诗的小亭说:‘湖北钟祥有后人纪念孟浩然的‘孟亭’,此亭应名‘高亭’,可与‘孟亭’比美。”为此章特意写一诗赠高:“过桥踏石上江村,偶忆乘舟归鹿门。从古诗人定名胜,高亭应比孟亭尊。”
我本只想求得高老的信函小件,不想意外获得大幅手书,而且是专门为我作诗,受宠若惊。我与高老素未谋面,也未直通信函,等到1979年我来南京读研时,高老已作古两年。无缘与高老相见,是我终身憾事。
高二适先生怀才不遇,一生郁郁不得志。若不是与郭沫若争辩王羲之《兰亭序》的真伪,恐难有今日之盛名。1965年毛泽东正运筹发动“文化大革命”,《兰亭序》辨真伪,“笔墨官司,有比无好”。高二适原作为“过分崇拜帝王将相在现代还不乏其人”的代表,头上利剑高悬。不过后来战略部署有变,改拿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开刀,矛头转向吴晗。高先生不幸之幸,仍可在证草圣斋中吟诗作草,回味历史的作弄。
高二适先生自号“草圣平生”,天遂人愿,其作为书法大家已是世所公认。有感于此,作小诗一首,缅怀高老:
天下谁人不识君,兰亭驳议奋孤军。
诗人笔落惊风雨,草圣平生卓不群。
文/江东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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