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虹
源出美国缅因州西北部的圣约翰河绵延流淌于美加边界,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长河之一。夏日的黄昏,我和妻女顺着圣约翰河的流向东行,来到它汇入大西洋的河口--芬迪湾畔的加拿大圣约翰城。河口北岸的老城区是插入海湾的三角形半岛,临海的边缘地势低平,海岸线上洒落着一座座红顶白墙的多边形灯塔,红色航灯闪烁在夜空,灯塔下临港的酒吧街游客不多,却喧腾着高分贝的摇滚。远离喧嚣的中心城区地势渐高,无论在哪个街口,几乎都可以循着街道俯瞰到远处的港湾。古老的国王广场和英国先民墓地历经二百多年风雨,今已化身为文物荟萃的街心花园。
老教堂高高的穹顶,引我们走进宁谧的夏洛特街,远远就可以看到位于高坡上的“三位一体”教堂此夜居然灯火辉煌,沿街花园的栅栏上贴满了用A4纸打印的教堂音乐会彩色广告--《Tillboys come home》--我直译为《直到男孩们回家》,票价是10加元。“男孩”指谁、他们去向了哪里、是谁在呼唤他们……带着一连串的疑问,我们沿着花园里蜿蜒的台阶登至教堂高大的门楣前,教堂里暖色调的灯光溢出门来,光影里飘荡着管弦的交响。慈祥的守门老妪起身向我们微笑致礼:“Hello!”在我们的回礼中,她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疑惑,主动向我们介绍和解释眼前的所见,我大致听明白:“这是一座拥有二百多年历史的老教堂;教堂始建于欧洲先民刚刚登陆于北美洲的时候;今晚教堂里正在举行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一百周年音乐会;'直到男孩们回家'的主题是为呼唤一百年前从这个城市出征、最后罹难于战争的年轻灵魂回归家园。”
人类每一次“血战前行”的战争中,最受同情的往往是老弱和妇孺。为什么这场音乐会的主题却是指向“男孩”?原来当年这里是英国的殖民地,这些“男孩们”归属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男孩士兵”。英国政府从其本土和殖民地总共招募大约25万名男孩入伍,奔赴欧洲大陆,“男孩士兵”的年纪低于法定服役年龄,几乎一半左右“男孩士兵”在欧洲战场阵亡或负伤……
正逢中场休息,一位老琴手走出教堂舒展一下身体,他见我捧着硕大的相机,就递给我一张音乐会宣传卡片,并以一个“请”的手势引我走到教堂大门里面去拍照,他说:“如果有兴趣,欢迎你们坐进来感受一下。”
雄壮的音乐声从巍峨的穹隆下升腾而起,缭绕于我的心间。圣约翰河畔不曾出过名将,殉难于战火的都是默默无闻的平凡列兵。百年岁月流逝,在这暴雨初歇的夏夜,在芬迪湾拍岸的涛声里,在音乐旋律牵引下,我脑海中宛然浮现起圣约翰河上一路所见的古老廊桥、宁静渡口……年轻的士兵告别美丽而淳朴的家园,在从军的道路上,他们遭遇了什么?美国作家海明威曾在作品中表现过自己的参战经历:他加入美国红十字会战地服务队赴意大利,不久就在战场上被炸成重伤,身上留下了两百多块炸弹碎片,心里也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痕。他作品中的人物对于一战的态度与感受,就源于自己的亲身经历,他在战后文坛上孕育出“迷惘的一代”--这一代年轻人曾怀着民主的理想出征,却目睹人类空前的屠杀和混乱,在厌恶战争却又找不到出路的困境中,他们对人生的选择迷惘而彷徨,生活的梦想也随之幻灭……
战争的创伤殊途同归,日本作家尾妹河童也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遥相呼应地表达出了情感的共鸣。他在《旅行素描本》中,回眸二战结束时自己心灵的历程:“我和学长一起嚎啕大哭”--并不是因为战败:而是因为“战争不只是军队出征而已,从老人到婴儿,所有人都卷入战祸里;不管个人想法如何,完全没有选择余地,为了'国家',大家全都成了牺牲者,想到这里,不禁从心底燃起一股怒火。所以直到今天,我仍无法张嘴唱《君之代》……”
此度我从尼亚加拉瀑布顺着加拿大南部的河流湖泊、古城港埠一路东来,所见不止一处为纪念一战、二战和朝鲜战争中阵亡将士而立的碑铭:在首都渥太华国会山前的联邦广场,在魁北克圣劳伦斯河畔的战争公园……纪念碑铭刻着苦难和浩劫、记录着出征与牺牲,但战争本身却羁绊着赤子的理想和情怀,叩问着战士的良知和道德,启迪着民众的感悟和觉醒。这一幕幕善良民族对少年生命与梦想的祈祷与呼唤,彰显着河床的底流所伏藏的前进力量,它将演绎出历史长河中人类的命运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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