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荆歌 刻竹:张泰中
玩赏竹木牙角,为什么很多人都喜欢老物件呢?我想除了手段工艺的风度气息,另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些材料,经过了百年以上的时光浸润,经过了漫长的心手目光的爱抚摩挲,其皮壳包浆,莹润如玉,红润似蜜似蜡,实在可爱。所以“包浆”一词,在文玩古董爱好者心中的地位,美好神圣到了极点。
而几乎所有的新工艺品,制作出来,未经岁月打磨,总是有一股火气。苏州玩家说得很有意思,说是一股“生腥气”。这是相对熟而言的,相对古意而言的,也是相对沉着、沧桑而言的。所以玩物之人,得到心爱之物,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走的漫漫长路,是盘玩摩挲,物不离手,与掌心,与体温,与手泽,在分分秒秒的亲密接触中产生奇妙的反应和变化。日子越久,火气也褪得越干净。
不过,要让火气完全褪去,要让玩物包浆灿然、皮壳色若琥珀,却是谈何容易!诸般文玩中,尤以竹刻最难变润变色。十年前,苏州竹刻名家张泰中给我一块竹片,让我写字其上,再由他操刀镌刻。那时候我不太懂竹刻,更不懂得体恤竹刻家。竹板上密密麻麻临写了整首知堂五十自寿诗,外加自己狗屁不通的长跋。我估计泰中在刻它的时候,心里嘴里一定骂娘了。也许只是我的多虑,其实泰中是位宅心仁厚的大度君子,其相貌也与罗汉仿佛。他不仅任劳任怨,把竹臂搁上密密麻麻的字都刻了,还亲自手拓出拓片一页,随竹臂搁一同惠赐。此乃我平生所藏的第一件竹刻,其珍爱之心,想可揣度。有一段时间,我只要一有空,就把它抓在手上。也不敢往脸上蹭油,怕污了竹质和字口。事实上这样小心是必须的。竹刻这东西,把玩它最忌蹭油。摩挲之前,手得洗个干净。这样玩将出来,才会清洁高雅,色若象牙。当然,其实另有一说,认为竹刻根本不必把玩。只需静悄悄放在那里,自然光照,自然氧化,自然地看人世间离合悲欢风来云去。时间久了,它自然会发生变化,自然会色美如花。当然,这样似乎未经任何使用,但经过了漫长时间精炼的竹刻,是上上品,是极品。但是,多少年才是漫长呢?文玩文玩,就是要拿来玩的。谁会拥有了一件爱物,只是让它安静地缩在某个角落,几乎将它遗忘,然后一百年过去,几百年过去,再来看它是一副什么样的月貌花容么?
唉!有些事不能想,一想就惶恐虚无。人的一生,能够有几年啊?再美的爱物,又能与之相伴多少晨昏寒暑?光阴易逝,生命短暂,再好的东西抓紧在手上,不久也将松开。那些千年前紧握在主人手心里的玉猪,握得再紧,终究也会有松手的一天。看似人藏物,其实物藏人!对于物来说,人只是临时的保管员,只是过客,只是匆匆的一场风雨而已。
就像古往今来,有无数的人希望长生一样,许多人,也在变着法子想在有生之年,尽快地让自己手上诸如竹臂搁之类的文玩皮壳漂亮,包浆红润。办法似乎很多,摩挲发热啦,阳光曝晒啦,用熟普茶水擦洗啦,机关算尽,不一而足。但是,所有的手段加起来,也敌不过光阴绵长。任何努力,在时光的面前,都是徒劳可笑。难道说在茶叶水里煮出来的颜色能与时光造就的皮壳相提并论吗?难道文盘武盘借得来时光之手吗?手拿一件明清老竹刻,看其色,观其韵,时光在其中飘过的痕迹,令其若金子般闪光。再看一件新东西,常常不免心中哀叹:人生太短,实在太短了!愿向天再借五百年,让我好好活,让我好好盘包浆。生命不息,盘玩不止,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将文玩盘到底!
但是但是,人生易老,包浆难红!就算你能活一百年,也未见得就能将一块竹板盘红盘润。看一看今天留在世上的民国初年的竹刻吧,虽然百年过去,仔细看看,似乎还有一缕火气纠缠其间。真是令人丧气啊!
所以呢,玩物不管是否丧志,都不要有太过明确的目的性。不要买一件东西,就指望着它升值发财。也不要废寝忘食夜以继日,以手作砂纸,摩挲捏巴个不停,希望能在有生之年,使其润,令其红。这样既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也是无事生非自找麻烦。还是要摆正心态,相信人与物今生相遇,也是有缘。能够天长地久固然不错,只能一朝拥有亦须感恩。玩是硬道理,玩着就好。至于是少年得志还是夕阳红,千万不要太在意。你盘白了少年头,盘红了竹刻,终究还是红不过明清与民国之物,终究还是有撒手人寰的一天。玩得开心,既玩又不丧志,或许越玩还越有志,那就好。当你在生命的终点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为自己一生的碌碌无为而悔恨。想到自己把整个的生命,都奉献给了心爱的文玩,毕生的精力都倾注到了玩物之中。至于皮壳厚不厚,包浆红不红,还是交给时间去裁定,交给后人去判断吧!
文/荆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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