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融
《笔会》1月7日刊浦家齐先生《新编精品剧目要注重推广》一文,指出近几年各地京剧院团精心打造的一批新编剧目难以推广,原因在于受知识产权的约束。读后颇受启发,同时也引发了我对如何认识戏曲关系问题的思考。
虽然,“剧本剧本,一剧之本”,但对于中国的传统戏曲,却并非如此简单。它更强调的是剧本与演员的一体关系,演员的意义,不仅仅只在于演绎剧本的故事情节,而更在于借剧本的故事情节来展示演员的风采。中国的戏迷,习惯于把“看戏”称作“看角”,道理便在于此。“看戏”,重点在剧本的故事情节,《王子复仇记》《雷雨》《茶馆》,作为经典的名剧,与演员是谁关系不大,而主要与剧本、编剧相关。“看角”,重点在名角的唱、念、做、打,传统戏曲的经典剧目,与剧本、编剧的关系不大,而主要与演员是谁,什么流派相关。过去,“一个角唱红一出戏”,像余叔岩、谭富英、马连良、杨宝森唱红了传统的剧目《失空斩》《大探二》,梅兰芳、程砚秋唱红了改编的剧目《天女散花》《锁麟囊》和新编的剧目《穆桂英挂帅》,这些传说的、改编的、新编的剧目被唱红以后便成为经典。今天,“一出戏唱红一批角”,当《锁麟囊》《荒山泪》成了经典,李世济、李佩泓、张火丁、吕洋等程派的传人继续演唱它也就都成了名角。但能够唱红一出戏的名角,一定是开创流派的大师,他有“编剧”的意识和能力,否则,再好的剧目也难以被唱红。而通过经典的剧目被唱红的名角,往往只是流派的传承者,一般缺少“编剧”的意识和能力,所以,再好的名角,也很难唱红一出改编的或新编的戏。至于“文革”中的样板戏,重点不在角,也不在流派,虽然也曾唱红了神州大地。但这样的被唱红,与《失空斩》《锁麟囊》等的被唱红,毕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很难作为今天的借鉴。
纵观历来成为经典的剧目,传统的、改编的也好,新编的也好,剧本的编剧,包括唱、念、做、打的设计,服装、道具、布景、灯光、音响的构思,无不是紧密围绕着以角和流派为中心而展开的,而它的出发点和归宿点便是市场。市场就是票房,票房就是人民大众是不是喜闻乐见,喜闻乐见就需要让观众在“看戏”中看到角,在“看角”中看到戏。
而自样板戏以来,包括改革开放以来的三十多年间,传统戏曲的新编剧目不少,但基本上不是联系“看戏”就是“看角”的市场需要来创作剧本,而是从有关部门的意旨出发,为“汇演”、“活动”的需要而创新。投入了相当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把重点放在戏的故事情节上,乃至舞台的场面和布景、灯光、服装、道具、音响上,却不是放在角和流派的创造上。再气势恢宏的场面,再光彩陆离的布景、灯光,再奢华绮丽的道具、服装,扣人心弦的音响效果,再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也难免掩蔽角的光彩和流派的特色,即使拿到了各种名目的大奖,也很难赢得广大观众青睐。不少创新的剧目,在演出的设计上,大量地借鉴了电影、话剧、越剧、芭蕾、交响乐、小提琴协奏曲等等的元素。不是说姊妹艺术的元素不能借鉴,前辈的名角、大师在这方面多有成功的实践,但游离了角和流派的意识,为戏而戏、为新而新的借鉴,难免使京剧变得不太像京剧。这样的剧目,之所以不能成为经典,甚至不能成为“样板”,无法大规模地推广,唱红全国的各大码头,“知识产权”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根本的原因,我以为并不在此,而在于它们的创作和设计,从一开始就只有戏的意识而缺少角和流派的意识。即使“知识产权”的拥有者,也只能拿它去参加“汇演”获奖,而无法持续不衰地唱红市场的票房。
所谓“角和流派”的意识,不能简单地理解为由编剧写好了剧本,然后请名角来演出;而是指从剧本的构思到编写,从动作唱腔到舞台灯光的设计,整个的过程都由名角参与其中,以角为中心,而不是以编剧为中心,编剧为角服务,而不是角为编剧照本宣科。我们看老一辈的名角乃至大师,也曾演出过不少传统的和新编的剧目,但却没有参与到剧本的改编之中。结果,这样的演出仅仅满足了观众“看角”的期望,他们的唱段被留声了下来;却没有能满足观众“看戏”的期望,这些剧目本身并没有能成为经典。而那些成为经典的剧目,一定是名角不仅领衔了台上的演出,而且投入到了台下剧本编写乃至一字一腔、一招一式设计的全过程。像《锁麟囊》中“轿中人必定是一腔幽怨,她泪自弹,声续断,似杜鹃,啼别院,巴峡哀猿动人心弦好不惨然”的一段西皮唱腔,伴随着水袖、云手的舞蹈,委婉酸辛,前尘今朝,婉转到历数囊中珍宝的流水板,更如落花缤纷,跳珠溅玉。它不仅是故事情节的需要,薛湘灵的真情告白;更是角和流派的需要,程砚秋和程派名角的光彩照人、风华绝世。虽说此剧的编剧是翁偶虹,但却是为程砚秋、为程派艺术量身订制;而程本人,也在此剧的改编中倾注了多少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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