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歌
有许多人,喜欢书法的,或者并不喜欢的;真的,或者假的,都声称喜欢良宽的字。就像声称喜欢弘一的字。喜欢弘一和良宽,好像也成了一种时尚。所以有人说,弘一和良宽的字,确实不俗。但是,说喜欢他们,照着他们写,反倒成了一种俗。他说得对。但是,我是真的喜欢良宽,就像我真的喜欢弘一。我就只能冒天下之大俗。
良宽的字,就像弘一的字,要不是那么多人喜欢,要不是不喜欢就显得不够时尚没有文化,我想是肯定有许多人会觉得他们的字其实一点都不好。翻翻自家刚上一年级的孩子的作业本,对比着看看,还是觉得自家孩子的字略好一些。是的,无论良宽还是弘一,他们的书法,都超越了一种常规的审美。天真无邪,任性,但是,却有气度,有内涵,有风格,有品之不尽的意味。所以真正能够读懂弘一良宽的,肯定是极少数。我当然不敢说自己是那极少数之一员,我之喜欢,也许只是盲从,也许只是附庸风雅。但是,装鬼就真见鬼,盲从久了,慢慢竟然也真喜欢了。弄假成真,日久生情。对于二位的书法,我真的是打心眼里喜欢。喜欢到了对良宽“平生最不喜欢厨师做的菜和书法家写的字”这样的怪论也心悦诚服起来。
良宽是个日本人,还是个和尚。他的字,似乎比弘一法师出家后的书法更加任性。他返璞归真到了几乎衣不蔽体的程度了。道学家和正人君子看见,一定是要愤怒的。我看良宽的字,不仅已经完全没有了人间烟火气,甚至连文化的负担都没有了。一点都不累赘,轻松到只是一杖一钵,云游四方,话也不爱多说,路也不愿多走。只是看看天,看看云,什么心事也没有。
这样的书法,其实是走过了千山万水,经历了脂粉浮华之后,才达到的境界。咱们俗人,断断是学不来的。学只会是东施效颦,让人见笑。所以说有人断定学弘一良宽也是一种俗,实在是有道理的。
我的俗,看来已是不可救药。对于弘一和良宽,我凡遇见与他们有关的,都要特别多地看上几眼。有能力占有的,一定要占有。那个斑铜果盘,上面锤有“天上大风”四个字的,我知道是果盘,但卖家说是笔洗,我也就顺着他当作是笔洗,就把它买下来了。天上大风,这是一句傻乎乎的大实话,良宽把它写出来,成了一幅经典不朽的书法作品。这四个字,成为他的代表作,实在是有道理的。质朴简单到了几近幼稚,那就是良宽。但是,这四个字,里面所蕴含的信息,我想却是无穷的。谁要是试图去诠释它,那就是傻瓜。
曾在停云香馆老财那儿看到一幅字,就是良宽的“天上大风”四个字。当然不是良宽写的。而是一个比我更喜欢良宽的人临摹的吧。他临写得十分到位。这幅字是旧裱,老财说它是一个杖挂。小小的,以前的人用来挂在高过人身的杖头的。不是拐棍哦,是杖,极度风雅之物。在古画里经常可以看到,一个飘飘高士,拄一竹杖,行走于苍茫山水之间。杖头挂一葫芦,或者杖挂——就是“天上大风”这样的小挂轴。当然写“天上大风”的是日本人。日本人这作派,就是学中国的。日本的文化,就是附庸中国的文化。附庸到极致,反倒似乎更风雅了。
等我想到要去把老财的“天上大风”杖挂弄来,他已经出掉了。不过,他那里又出现了一个黄杨木雕的良宽像。坐在地上,膝上置一斗笠,这个形象,是良宽的标准像,是他没错!这下再不容错过,买下来必须的。
老财还对我说,他收到了一幅良宽的字。也许是怕我抢走,他不给我看实物,只是将手机送上来,让我看图。我仔细看,放大了看,这好像真是良宽的字哎!那么认真、诚实,又散淡、从容。我想,一个人能够拥有一幅真正的良宽的字,那该是怎样的福分啊!
老财说它很贵,我估计一定就是贵到我买不起的。况且,我终究还是不能太相信,这幅字真的就是出于良宽之手。放弃它,我想应该是明智的。
还是让我放弃贪念,以放下的姿态,向良宽致敬吧。“天上大风!”我听到良宽说。是的,天上大风,暗号照旧。
(作者为作家、书法家、收藏家)
友情链接 |
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 | 上海静安 | 上海秀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