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我还在长兴岛前卫农场插队务农。国庆节回上海探亲时,听说要恢复高考了,但还不敢确信。回到农场不久,10月21日,新华社等各新闻媒体以头号新闻发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这对于我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福音。后来我参加了当年12月的高考。500多万的考生从四面八方涌向各个考场,开始了历史上竞争最激烈的十年一届的高考,而我居然考上了。人家都说考试是凭自己的本领,但我肯定不是这样。我之所以能考上大学,离不开老师、朋友尤其是家人对我的帮助。真的,没有他们,就没有我的今天!
郑老师的一句话,点亮了我心中一盏灯
我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爸爸大学毕业,是工程师,妈妈是会计。在我们姐弟三人的眼里,爸爸妈妈都是对待工作踏实认真的人,平时都喜欢看书学习。耳濡目染,我对待学习也非常认真,想着将来有一天我也能考上大学,因为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考上大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是就在我读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文革”开始了。在家里呆了两年后,我就近上了初中。三年里,有半年下乡劳动,半年工厂学工,这一年就过去了。初中时也没有正规的物理化学课。物理课叫工业基础课,学过日光灯的原理;化学课叫农业基础课,学的是化肥和农药;数学只学到一元一次方程。所以在我们这些69届和70届初中毕业生里,能考上大学是很少的。整整5年的时间,我们根本没读多少书,基础又不好,要想考上大学实非易事。
初中毕业,我被分配到长兴岛的前卫农场务农。临走行前,我去和初中班主任郑纪潭老师告别。郑老师是个老大学生,我们都非常尊重他。我记得,当时他没说别的,只是嘱咐我,到了乡下,有机会还是要看书学知识。他说:“知识放在肚子里没有坏处的,要用的时候就拿得出来。”在那个“读书无用论”盛行的年代,一个老师能说出这样的种话,应该说是很不容易的。郑老师不仅仅是传授知识的老师,更是给我指出人生之路的老师。他的这番话点亮了我心中的一盏灯,照亮了我的人生道路。在农场工作的日子里,我不但好好工作,很快当上了大队干部,而且始终没有放弃学习。我积极地参加农场和大队里组织的学习班,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哲学和政治经济学等。
在农场劳动时的叶朱
我的语文基础比较好,所以在农场里,我一直担任宣传部的通讯员。记得有一次农场里办培训班,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吴碧莲老师给我们讲语法、逻辑、修辞等语文方面的知识,我很感兴趣,听得也非常认真,收获也很大。她辅导我们的时候,我和她谈了想上大学的愿望。她也对我说,在农场里要多读看书,不要荒废每一天,将来总有机会读大学的。
老师们的这些话,我牢记在心。
章书记不仅支持我参加高考,而且还批给我一个星期的假
我是16岁下乡的,那时还只是个懵懂的女孩。在农场,我接触到很多老三届的高中生。他们都来自南模、市北、行知等很好的中学。我平时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我们不打牌,很少闲聊天,也不像有些知青那样沉湎于谈恋爱。我们在一起时就是读书、谈书。他们看过很多书,知识面广,又关心国家大事,政治上的敏感性也比较强。那时我非常敬佩他们,和他们在一起,觉得有学不完的东西。
大队党支部书记、大队长章山宝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是行知中学的老高中生,文化基础相当好,如果他当年参加高考的话,肯定能考上。当得知恢复高考的消息后,我就跟他谈起考大学的想法,他听了非常支持我,而且还决定让我回上海复习迎考。那时正是秋收季节,农场里很忙。如果在农场,边干活边复习,以我的基础,肯定不行。离考试只有一个多月了,农场里的复习条件也不好,晚上熄灯后,只能点蜡烛看书。有一个知青因为点蜡烛看书,不小心蜡烛翻掉,被子都烧着了。章山宝书记给了我一个星期的假,让我回去好好复习。别小看这一个星期,当时对我来说真是如获至宝,因为没有这一个星期的专心复心,我就无法考上大学了。
爸爸和弟弟帮我复习,外婆当了“后勤部长”
说实话,对于是否参加1977年高考,我是有过动摇的。当时我是既兴奋又害怕,主要是觉得自己距离考上大学的水平差距太大,而且时间太紧,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我下乡多年,从来都是妈妈给我来信。但为了我高考一事,爸爸却接连给我写了好几封信。我在信中与爸爸商量,要不今年不报名,明年再考吧。爸爸很生气,说:“你一直想考读大学,苦于没机会。现在机会终于有了,你为什么要放弃呢?你就试一下吧,我会全力支持你的。”是爸爸给了我参加高考的勇气,也是爸爸帮我买到了当时仅有的一套自学丛书,然后帮我制订好复习计划。爸爸估计我数学最困难,就让当时正在读高中的小弟,把高中的8本数学书都寄到乡下,让我在乡下先看起来,不懂的地方做个记号。历史和地理则也多亏了我当时正在读高中的小弟,他按照复习提纲给我做了很多题目,让我捧着背就行了。我的政治和语文的基础还不错,就由我自己复习了。我首先通过了农场组织的初试,而后拿着章山宝书记批给我的一个星期的假条,回到上海家中复习迎考。
在家中复习的情景终生难忘:我大弟也是77级的本科生,我们是一起考大学的。家中一张八仙桌,白天,我和大弟各坐一边,他帮我复习数学,我帮他背诵政治。爸爸妈妈照常上班,外婆当“后勤部长”。一到晚上,爸爸和大弟就专门帮我复习数学。我们围坐在八仙桌旁,我看到不会做的题目,就给我爸,等到下一题不会做了,就给我大弟弟。等他们研究完了,再轮流教我。大弟是高中毕业生,他的数学比我强百倍;爸爸学工科的,所以教我不成问题。因为我的基础不好,他们就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讲地给我听,直到我弄懂为止。
虽说例题是看懂了,但毕竟是突击出来的,没有大量地做题目,碰到难题,还是会碰壁。爸爸早已考虑到这一点了,他叮嘱我: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能做多少是多少,一步步地解题。比方说题目是一个圆柱体,你不会做,那你就先把圆求解出来,每一个步骤都会有分的,不要慌。爸爸的话我牢牢地记在心中。考数学那天,在进考场前,我把数学公式在脑子里背了一遍又一遍,一进考场就把容易忘记的公式写在发下来的草稿纸上,等到做不出题目时,就去看看。离考试结束还有个把小时,我就交卷了。监考老师急急忙忙地追出来对我说:“你还有好多题目没做呢,怎么就交了?”我说,能做的我都做了,而且都检查过了,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除了数学这门外,其余的几门课我都考得不错。记得语文的作文题是两题选一:(1)“知识越多越反动”吗?(2)在抓纲治国的日子里——记先进人物二三事。这对于一向以语文见长的我来说并不困难,我在农场当宣传通讯员时,此类文章也写过不少。所以作文我写得比较顺手。
当从大队会计手中接过华东师大录取通知书的一刹那,我高兴地从床上蹦了起来,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赶紧向爸爸妈妈报告这个好消息。真是太兴奋了!当我们几个考上大学的知青从长兴岛坐船回上海的时候,一起把带回来的热水瓶摔在了码头上,权当是放“炮仗”,以此来表达我们的兴奋之情。
要知道,那年报考人数570万人,录取27万,录取比例仅为21∶1。而对于我们69届70届的初中生来说,能考上就更不容易了。机会总是眷顾有准备的人。我真的要感谢郑老师、吴老师,是你们让我抓住了在农场的每一天,没有中断学习;感谢大队书记章山宝,是他给了我宝贵的一周复习时间;尤其要感谢我的家人,靠着他们的关心和支持,我才能渡过难关,跨进了我向往已久的大学校园。
1981年12月31日,叶朱大学毕业时与同班女同学留影
(本文由叶朱口述,冯晔整理)
编辑:徐俊芳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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