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勒别墅,见证了冒险家乐园的梦想和传奇,也见证了上海这个城市对西方文化的亲和力及博大胸襟,更见证了一种成熟的城市文化在布尔乔亚情绪的主导下,借一处建筑为题材所演绎的故事。
一次赛马造就的机会
170年前,开埠后的上海,神话般地崛起在太平洋西海岸。一大批来自欧洲的移民,凭借着一种开拓者的冒险精神涌向这座东方城市。这个时候,上海县城的城墙还很完整,护城河里漂浮着菜皮和死猫。进入二十世纪,这批冒险家中的精英分子脱颖而出,赫赫有名的有哈同、沙逊,还有爱立克·马勒,他们注定要在上海的近现史上留下一笔。
马勒是英籍犹太人,1919年他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上海,没有资料表明他掌握某种手艺,但脑子绝对活络,有魄力,不久他混迹于跑马场,结果输得一塌糊涂。有一种说法颇具传奇色彩,最后孤掷一注时,他押的那匹不为大家看好的马犹如嗑了药,后来居上第一个达到终点,为神经快要崩溃的他赢了一大笔钱。从此,马勒跻身于英国跑马总会——这幢建筑就是今天的上海历史博物馆。后来,马勒靠这匹赛马在跑马场上频频得手,又涉足跑狗场,经过三年奋斗,越战越强,最多时拥有30多匹良种赛马。
其实,马勒的父亲早在1895年就来到中国,主营航运代理和拍卖。小马勒掘到第一桶金后,看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西方各战胜国的经济快速增长,决定来点务实的,办起了赉赐洋行和马勒机器造船有限公司,从事造船、修船、轮船报关、进口业务代理和运输业。世界经济的发展给他提供了暴富的机会。现在的沪东船厂就是他的产业,有一幢小洋楼曾经是他的办公室。
一个美梦描述的天堂
马勒跻身于上流社会,成了冒险家们的榜样。关于这幢建筑,有一个故事被广泛流传:马勒有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有一天爱女做了一个梦,她在梦境中漫游,有如爱丽丝漫游仙境,醒后向父亲复述这美妙的世界。马勒决定根据爱女梦中的情景建造一幢住宅。
这幢建筑是从1926年开始构思的,设计建筑一共用了八年时间。位置就在今天的延安中路陕西路口,那时候它属于法租界。今天我们无法窥视那个小女孩的梦境有如何的美妙,但建筑本身为后来者提供了想象依据——它基本维持了原有格局。
内部结构非常复杂,每间房子都是相通的,进入一间屋子,就可以看到通向另一间屋子的门。同时楼梯也很多,这里才上来,那里就可以走下去。引导我参观并讲解的马勒别墅饭店副总经理强调:这是一幢船舱式结构的建筑。
确实如他所说,主楼有106间房子,内部构造就如一个大船舱,尤其是楼梯部分,层层迂回曲折,由主楼梯分出东西两翼,一翼通向“前舱”,一翼通向“后舱”。有的窗户设计成圆形,像船上的船舷。在楼道里能还可以看到一个个嵌在墙体上的壁柜,有点像中国大宅门内或船上的佛龛,可能用来安放烛架。
我们来到花园里,可以明显地看到,哥特式的尖顶和中国式的琉璃瓦中西合璧,形成鲜明的轮廓线。尖锐的攒尖顶和坡顶犹如雪峰与高原那样错落有致,凹凸多变、棱角起翘的墙面形成其别具一格的建筑外观,加上排列有序的黄褐色耐火砖如同给建筑披上了一件漂亮的外衣。
它的墙体厚重,阳台的缘饰和屋檐的花纹繁复无比,屋顶的坡度很陡,在基本的对称中又体现着刻意的变化——这一切都可以北欧建筑中找到它的母本。当然童话的色彩也是明显的,它似乎像一座城堡,足以演绎王子与公主的绮丽故事。
白云苍狗的变迁
马勒别墅建成的时间在1936年,这个时候,战争的乌云开始笼罩在欧洲大陆,中国的东北已经沦陷,日本人的侵华野心在几次武力试探后变得越来越大。第二年,卢沟桥事变标志着中国人民的抗战全面开始。而此前的几年里,上海的工商业在“大上海计划”的实施过程中,得到了快速的发展。欧洲各国为了保护在华利益,在租界区内努力维持着和平的局面。但是时势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随着太平洋战争的爆发,日本向美国和英法各国宣战,昔日神气活现的外侨被押往各个集中营里。
马勒一看形势不对,就带着家人出逃了。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资料表明他到了哪里。有一种传说认为他与家人在海上遇难了,还有一种说法是马勒一家被关进了集中营。反正这座美丽的花园别墅很快被日本人占据,成了军人俱乐部。抗战结束后,国民党中统特务机关也占用过一段时间,后来三青团也在此办公过。
上海解放后,首先进驻这里的是上海公安局的情报处,不久由团市委使用,一直到2002年。我有几个同学曾在此办公,其中一位如今已是某银行上海支行行长。他回忆说,当初经常在办公室里熬夜写报告,过了半夜就睡在桌子上,台面玻璃也睡碎过四块。我也曾多次去那里拜访朋友,每次走在被精美的护壁板包围的走廊里或楼梯上,与那一缕从不知哪个小窗渗透进来的阳光邂逅,都会发出由衷的惊叹。
1989年马勒别墅被列入上海市首批近代优秀保护建筑,2001年1月由上海大型旅游集团——衡山(集团)公司管理,改建成小型精品酒店。2002年5月正式对外营业。
据马勒别墅饭店的负责人介绍:马勒别墅原有主要建筑成了饭店的主楼,共有16套高级客房,其中4套A级套房,分别为英式,法式,意大利式和西班牙式。在马勒别墅原先的马棚位置,现在新建了一幢与老楼风格接近的副楼,有45间客房。酒店以整旧如旧为修缮原则,忠实地复原往日的风采,虽然住宅中可移动的家具都是改建中重新置办的,但却力求还原建筑原有的风格和韵味。
尽可能还原历史的场景
这位负责人告诉我:解放后这幢建筑幸亏由团市委使用,有些部位出于办公的需要作了隔断,但基本格局如旧,室内保留了原有的柚木护墙板和雕刻。但不幸的是受白蚂蚁侵蚀,地下一层遭破坏较大,修缮时花了大量时间恢复原有的拼木地板。他请我仔细观察地板上的拼花,没有一间房间是重复的。
更令人惊叹的是护墙板的花饰,竟然有40种之多,而各种形状的窗子,圆的,方的,椭圆的,异形的……更有高耸在顶端、像刺破青天的塔尖,可惜的是用料器作透光材料的天窗坏了一条缝,到现在也找不到相同的材料修复它,只能用胶水修补,林林总总的我一时也数不过来。
改造中最难的莫过于每层都要重新切割成若干单独的房间,而这些房间的抽水马桶和下水道都必须单独配备。
更麻烦的是因为马勒别墅属于私宅,上海档案馆也没有保存设计图纸,他们只得请专家进行考察重新画的结构图。这位负责人回忆说:“我们把这个房子能拆的都先拆下来,一是确定它的结构,另外就是根据材质来判断这个部分是原有的还是后来搭建的。如果是原有的,我们就把它重装回去,如果是加盖的,我们就把它去掉。”
三层3000多平方米的建筑面积,106间房子,最神奇的是到处可见的拐弯抹角的楼梯--楼梯的式样就是马勒对自己的航运业生涯的最好纪念。楼梯是三段而不是两段,从一侧楼梯走上来,对面就有楼梯可以走下去,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在错综复杂的楼梯口迷路,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第几层,不过这其中也有规律可寻:楼梯越向上越窄,同一层楼梯宽度相同。
家具按照30年代的欧式贵族风格设计,大堂内的木结构壁炉散发出尊贵的气息,上面的雕花纹饰一时无二。在一间家庭舞厅内,窗下的休息椅是与窗台连体的,椅裙处雕了高浮雕的玫瑰花纹饰,精美无伦。在餐厅内,酒柜和银器柜还保存得相当完好,实用而奢华。主要房间内的水晶吊灯也是欧陆式的,与轻纱窗帘一起将往事细细回想。
在一间英式套房内,从屋顶垂下的帐幔遮盖住了四立柱大床,似乎是路易十四风格的再版……现在的英式套房原本是舞厅,套房梳妆台的镜子据说原本是单面镜,虽然无从考证,据猜测镜子后的小房间是类似于今天DJ在的地方。
马勒别墅还有一处占地面积达2000平方米的英式花园,像绿宝石那样镶嵌在都市钻石地带,围着大草坪是各种常绿乔木和鲜花,将外面的滚滚红尘挡住。花园里散坐着喝咖啡聊天的客人,在鸟语花香的环境里享受着阳光与清芬。在咖啡厅里,住店的老外呷着咖啡,轻声细语地聊着,或起身打量墙上悬挂的老照片,将逝去的年华啧啧回味。
一个老木匠的历史见证
以前马勒别墅作为团市委的机关,一般老百姓是不能进入的,故而它充满了神秘色彩。自从成为保护建筑并根据要求在每年的5月22日世界博物馆日向公众开放后,马勒别墅就成了民众竞相参观的重要节目。据别墅里一位员工称,“年年如此,每到这天就是人山人海,排队的民众一直延伸到淮海路上,最短的时候也到长乐路。”
某一天,马勒别墅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是一个老人,称自己的祖父曾参与建造马勒别墅,当时是一名领班性质的木匠,祖父留下几张老照片,或许可以见证当时的历史。听到这一情况,饭店领导当然异常兴奋,着手将老人从居住地宝山接到别墅。老人将珍藏了多年的老照片送到饭店领导面前,其中三张照片最有价值,它们分别是:马勒在别墅完工后与主要设计师及工匠们的合影,马勒在跑马场与英国人交谈,马勒与他的太太及女儿。
现在,这三张珍贵的老照片与其他二十多张历史老照片一起挂在饭店的各个层面,默默地诉说着半个世纪前的传奇故事。
是的,上海人都知道,后来这里曾经关闭过一段时间,来自北京的一个工作组会时不时地请人来喝一杯咖啡。一度,我每天上班路过此地就会看到一小批市民在此聚集,情绪激动,有点在古时候向巡抚大人告状的味道。围观的人一多,就会从城市酒店的停车场驶出几辆早就等候于此的伊维科,警察很克制地请老百姓上车,去安静的地方坐坐,一切好商量。转眼间,马勒别墅门前又归于平静。而对面的几家小饭店的二楼,靠窗的座位已经被香港记者包圆了。他们拉开窗帘一角向外张望,马路对面的一切都逃不过他们的犀利目光,一点点蛛丝马迹就成了第二天香港报纸上的内容。
作为同行,我很羡慕他们一边喝咖啡一边写稿子的悠闲状态。
沈嘉禄散文集《褒曼走了,薄荷茶很甜》
褒曼为什么走了,薄荷茶为什么很甜?这里有什么隐喻?
这本散文集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内容包括市民社会生态、上海城市历史、艺术人生和旅途见闻等,谨以此书献给互联网时代的人们,献给准备去寻找诗和远方的朋友——但愿在你风雨兼程的人生旅途中,书中的一两句话能够引起短暂的共鸣。
编辑:朱佳伟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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