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前盟誓,转眼成空。乌镇水剧场上演的《青蛇》,最大的问题或许在于,删减太多,以致失焦,白蛇反倒成了主角。
■文汇报记者 傅盛裕
如果倾尽全力,水剧场版的《青蛇》理当是这样:3小时以上的转世轮回,人、佛、妖三界的爱恨纠结。白蛇、青蛇、法海、许仙之间,充斥着复杂的情欲与执念,彼此交缠,令人感喟。剧情行至奇崛处,现代的水幕技术穿透仿古的雕梁画栋,声光特效振聋发聩,演员、观众,连同整个露天剧场,浑然一体。
可骨感的现实却是,削减到2小时的剧情,单是“春有百花秋有月”的诗偈就唱掉10分钟。漫天的水幕散尽,青蛇与白蛇行将显形,从天而降的幕布上,却闪现出两条红白机画质的巨蛇。哪怕忽略堪比《古剑奇谭》的五毛特效和不时出现的音响故障,回归“艺术”本身,最精彩的段落也在落幕后才出现。田沁鑫导演靠着一张嘴说戏,生生亮出了原版的精华:青蛇赴义,法海留情,转世邂逅,因缘莫名。
少了这一段,手里握着《青蛇》的戏票,看到的却是话剧版《新白娘子传奇》。
作为2014乌镇戏剧节的开幕大戏,又坐拥“户外水上演出”的卖点,这一版《青蛇》叫人失望。或许,失望还不够准确,毕竟尚有“望”在,真实的观感是:五迷三道,不知所以。
为了弥补这一困惑,《青蛇》铺排了大量时下的段子,以示讨好。法海患上了先天性心脏病;台词是“一场春梦”,字幕译作“a spring dream”;许仙和白蛇的欢好过后,出来念的,倒是《金瓶梅》的艳词;连断袖、分桃、龙阳之好,也成了博笑点的老梗。笑着笑着,观众也便忘了要看什么。待到回过神来,才想起要批驳跳跃浮滥的剧情,身穿薄纱的青蛇和白蛇,就势往水中一躺,剩下2500名身穿加厚衣物的观众坐在那里,兀自心疼。水剧场的“正能量”,由此可见一斑。
《青蛇》应该是一出好戏:人道、蛇心、佛法。妖想成人,人想成佛,各有私心,私心里也有超越自我的伟大之处。当上述种种绞在一起,其道并行,难逃相争,冲突与无奈便凸显出来,直指命运的内核。
其中,青蛇象征最纯粹的情欲。一开场,初见法海,青蛇便有惊世之语:“什么袈裟,我只看到个男的。”穿透世俗与佛法,蛇化成人,本就为爱而来。由此,“僧,我想和你睡觉”的念白反复出现,在常人是乖谬与放纵,于青蛇却是炽热和直白。
但直白,从来不能换回对等的爱。当许仙和白蛇引为真爱,青蛇直面的是屡遭法海拒绝的苦闷。当白蛇显露真身,许仙受缚于人性,青蛇又流露出不忿。金刚怒目的法海并非无情人,但身份与理想迫使他的言竟于此:“是蛇你还爱她,那是你俩的缘分,但是你不能逃避。”可惜许仙不明白。凡俗之人,只懂得现世的爱,如何参破三界隔膜?
所以求爱而来的白蛇和青蛇出离了愤怒。白蛇是剜心的痛:“想成人。不知上辈子吃了什么蜈蚣屎、蛤蟆尿,想成人。”至于青蛇,则是滔天的火:“一生一世的爱,换来的是轻言抛弃和无能为力。淹了过去未来,我的情我的恨!”可惜,水漫金山的高潮,却换来草草收场。最终的人物命运,靠青蛇的口述和导演的说戏,才算是圆上。这体验,就像演了49集的国共谍战剧,眼看就要大决战,却止于一段旁白: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敢不敢再敷衍一点?
田沁鑫有一段随意出口的评价,或许能代表此版《青蛇》的意涵之一:爱还是伟大的,不管受到多大挫折,还是得爱。遗憾少了前世今生的转圜,《青蛇》的爱太直接、太囿于言辞,以至肤浅而仓促地宣告终结。
至于“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的禅语,纵然有“观自在”的意思,可一旦抽离出完整的情境,也不过是另一种故作轻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