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鸣

英国人喜欢制作比较短的电视连续剧，常见的是六集，想来是担心剧集太多，会致使编剧苦思冥想、身心疲劳，因而会不自觉地陷入粗制滥造的境地。此外，对观者来说，这也是一种比较负责任的方式。过长的电视剧会使观者想不起先前看的内容，同时没话找话的场景也会影响剧情的可信度。不言而喻，所有文艺作品的创作者最应关注的是想要表达的内容，就电视剧而言，以六集为长度的作品，能比较透彻地表达一个中心话题，而且给予观众的娱乐和思考也会恰到好处。不少英剧已经给予了我这一经验，而最近看过的《无法呼吸》又一次印证了我的上述看法。

《无法呼吸》描述了1961年伦敦的一个妇产医院医生和护士们的现实生活，通过他们各自的经历，表现了他们的婚姻观和生育观。当时的英国是禁止堕胎的，所以一些妇女，包括妓女，为了避免丑闻，不得不求救于干私活的医生和护士。电视剧就是以奥托医生、麻醉师查理和护士安吉私自给人堕胎开始的。第一集中的奥托医生，不仅风度翩翩，而且十分敬业，此外，他似乎是一个对任何事情都信心满满的男子汉，他的迷人的微笑总带着一种令人费解的味道。言谈中，他从不流露自己内心的感受，更不用说困惑，尽管困惑、甚至危机时时会发生在他身边。他的好同事和好兄弟麻醉师查理则与他相反，总是生活在深渊的边缘，升官不成的他，膝下也无子女，妻子与他无趣的生活也使他们的情绪变得很糟。他似乎麻烦事不断，但因为有奥托医生作为后盾，总能使他转危为安。他不停地在奥托面前，暗示多年前他们在塞浦路斯遇到的麻烦，从第一集起这一悬念就像定时炸弹一样，牵动着观众的心。

奥托医生过着令人羡慕的中产阶级的生活，拥有漂亮的妻子伊丽莎白和可爱的儿子托马斯。在前两集中，观众只能看到他们光彩鲜丽的一面：他们举办的热闹晚会；他们为珍妮护士牵线搭桥的婚姻以及他们受到朋友和同事的尊敬和信任。一直到伦敦警察局总督察马林贡的出现，才开始揭开那一层层掩盖真相的纱幕。和奥托医生一家安稳状态不同的是年轻医生里奇和他新婚妻子所遇到的婚姻危机。当里奇医生得知自己的妻子珍妮在举行婚礼的那天上午失去了肚中的孩子，就又跑到过去的情人玛格丽特那里寻欢作乐。他的妻子也因未知的未来而忧心忡忡。珍妮为了能高攀一个医生，不惜隐瞒了自己家中患有痴呆症的老父，并让自己的妹妹安吉从外地到伦敦当护士，以便照顾父亲。受到打击的珍妮决定不让公婆两人渴望后代的心愿得以实现，开始服用当时刚刚上市的避孕药。她又重操帮人堕胎的私活，在挣钱的同时打发无聊时光。

珍妮和伊丽莎白的好友莉莉是麻醉师查理的太太。在丈夫面前，她始终是一副“作秀”的姿态，脸上挂着永恒的微笑不说，语调也温柔甜美。可丈夫一离开她，她都懒于拉开窗帘，更不用说梳妆打扮。她无法生育，是因为她同丈夫之间没有真正的性生活。她明明知道真相，却无法面对这一事实。相反，她总怀疑丈夫对奥托医生的依赖是他们不幸婚姻的根源。她一心希望丈夫能到别处求职，以摆脱他们熟悉的生活圈子。当她得知丈夫放弃了另一个医院提供的高位，并对她隐瞒真相时，她几乎崩溃，但依然强打起精神，用已经变得僵硬的微笑来安抚自己和丈夫。她当然不会想到并接受，丈夫是暗恋奥托的同性恋者，他丈夫本人似乎对此也并不知情，因为在那个年代，主流社会当然无法接纳同性恋。莉莉这一角色尽管并不主要，但人物在家中慵懒邋遢的状态同对外灿烂笑容的反差常常会让观众感到她的“无法呼吸”，以及被传染的窒息。

后两集剧情的发展还原了奥托和伊丽莎白九年前在塞浦路斯的故事：刚与伊丽莎白成婚的美国军人因喝了酒的奥托造成的车祸而失去了生命。奥托用钱贿赂了后来成为伦敦警察局总监的马林贡，逃脱了法律制裁。另一个促使他违法的原因是因为当时已经怀孕的伊丽莎白无法独自回到英国，她担心家人会出于道德的考虑把她赶出家门。奥托决定名义上同她结婚，并向她承诺要照顾她和她的儿子。九年来，奥托始终在履行他的诺言，滴酒不沾，也从未同伊丽莎白亲热过，可以说是人前人后都扮演着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他甚至把干私活的钱积攒起来，以防遇到不测时，可以带托马斯离开英国。他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自信是如此的令人信服，使他人永远看不到他内心的苦楚。只有爱情的出现才使他的情绪有了小小的波动。他深知自己无法破坏诺言，真诚地对他心仪的对象安吉说“我只要待在你附近就足够了”。相信看完这部电视剧的观众在剧终时一定会被奥托医生所感动，因为他真诚的忏悔贯穿了他的余生。

《无法呼吸》并不是一部让人痴狂的电视剧，它的可贵之处在于它以1961年的伦敦为背景，揭示了当时不准堕胎而造成的悲剧以及女性面临的各种婚姻问题，包括生育问题。同时电视剧又通过对几对夫妇的刻画，展现了当时的社会背景对个人生活造成的压力和无孔不入的危机感。几乎每个人物都经历了让观者感到紧张不安的状态，甚至出现了侦探剧中常见的令人“无法呼吸”的场面。六集电视剧所呈现的张力，充分表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英国主流社会的保守、封闭和对个体的打击。观者在看到当时的此景此情时，会庆幸那个年代的逝去，更为重要的是会增加一份信心：社会的进步总会让“无法呼吸”的状态暂停。 （作者为翻译家、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