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么热爱你的回音
热爱你阴沉的声调,你的深渊的音响
还有那黄昏时分的寂静
和那反复无常的激情!
———普希金 《致大海》
告别潮水亲吻,重返祖国怀抱。2017年12月28日,和平方舟医院船历时155天,顺利完成“和谐使命-2017”任务。作为船上的一名医生,我用心去看、去听、去感受,希望把对大海的鲜活感受记下来、带回来……
犹记得首次出航的兴奋,让我早早地醒来。打开水密门,一股温热的气流扑面拂来。远远的东南洋面上,一轮嫣红的太阳已然跃出。略显青黛的海面,在一整夜的沉寂后,由远及近地被染成了橘红色。刹那间,太阳穿破了远方天际的云层,成为一颗灼人的火球,释放着一颗恒星的巨大威力。它的光亮不断增强,直至将整个洋面都照耀开来。太阳拥有调色盘里永远调制不出的颜色,每一个分秒里都在幻化,我甚至无法用语言描绘这美丽颜色的细节。
这是我人生里第一次在海上看日出。航行在东海,蓝天下,大海上,国旗随风烈烈飘扬。“大海还没有认识我,大海终将认识我;我还没有留下航迹,我终将留下属于自己的航迹。”
抵达南海时,蓝得发黑的海水,像是无限深邃的眼眸,令人醉眩。只有当海浪与船身撞击时,才翻涌起片片白色。在这片大海上,和平方舟像是一位执著的农夫,躬身向南,不停地劳作。船尾后方那长长的航迹,像是新翻的泥土,透出新鲜的气息来。
微风和润。在多云的天气里,海面却像是灰暗单调的原野,仿佛没有多少生机。在视野所及处,很难瞅见船舶在活动,洋面显得略微单调。但不管是平静如镜还是惊涛骇浪,我们在它面前都极其渺小———人类在征服大海中展现出搏风斗浪的无畏与勇武,实情大概是侥幸于大自然没有发威罢了。即便是万吨巨轮,在浩瀚大洋里也不过是孤单渺小的一片树叶。
繁忙的新加坡海峡,巨轮与舟楫同场竞技。纵排成列的万吨巨轮,像是稳重的过来人,笃悠悠地不息向前。倒是那舢板似的小船,像是随时要被波浪吞没了一样,可速度并不慢,胆子也不小,直愣愣地横越船头,惹得巨轮拉响汽笛警示。
在印度洋航行时,从舷窗看海,远处似乎平静如常,没有什么浪花,但眼前的三五十米却异常恐怖。当一整片海水被风掀动时,那便成了一堵壮阔的水墙。在那墙头上,是连成一条线般的白浪花儿。而在水墙根下,则是一个平坦深凹的水潭。我们的医院船,就冲着浪
墙涌来的方向迎击,奔行在隆起与跌落的海水间。这一周瞧见的海,恒常如一的咆哮,像是被煮沸了一般。
在大洋深处航行,很难瞅见一艘巨轮。天空时而放晴,时而乌云密布。落日前后,天空更像被施了魔法,一转眼就堆满了乌压压的云团。它们深灰到黑,一点也不讨喜,在不远的天际上快速流走,变换模样。与晨间相比,傍晚的太阳没了灼人的威力,悬挂在远远的海面上,好像只有一丈高。薄薄的暮霭铺陈在整个西天,将斜阳团团围住。这轮昏黄的落日,失去了真切的轮廓。海风疾厉,浪涌强劲,光热在洋面上四散。
大海的美,或风平浪静,或大浪滔天。海的面目,就在这两极间转换,一刻不停。也只有遇见了大风浪,又接连着乌云密雨,更能体会自然的“险恶”。与自然搏击的豪情,也只有在这样的浪涌里,才更加跌宕与充沛。
“向国惟看日,归帆但信风”。这是唐朝诗人王维在 《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 里写到的。旧时航海,看天听风,自带探险的气质。今时今日的现代舰
船,已经让航海远离了当年苦行僧式的生活。面对这壮阔无边的海天,汹涌的浪与强劲的风,不由得喟叹先人敢于扬帆远航的气魄。
刚抵达亚丁湾海域,就幸运地看见一群群的海豚跃水而出。有的十余头成群,有节奏地跃进向前;有的成双成对,节奏一致地破水前行。傍晚时分,我又看见了它们———斜阳落在海面,形成一长条影子,若不定睛细瞧,很容易忽略。当我的目光适应了逐渐变暗的海面时,才发现视野里是成片的海豚,时隐时现,犹如一个个灵动的音符,奏响在海面上。
到了早上,太阳还没升起多高,已是热风扑面,令人不大舒适。天空中煞白一片,没有云彩,却也一点都不通透。望向西南侧,影影绰绰地看见一条山脊线,延绵几十公里。我脑袋里忽然冒出了海明威一部小说的名字“非洲的青山”。我瞧不见那山峦的模样,更不知上面是光秃还是草木葱茏。不过我确信,这是我第一眼瞧见的非洲大陆!
九月中旬,我们经过直布罗陀海峡。在海峡最窄处,船舷的两侧山峦被叫做赫拉克勒斯之柱 ( Pi11ars of Hercu1es) ———在古罗马神话里,赫拉克勒斯开凿了直布罗陀海峡,将地中海与大西洋相连。与马六甲海峡相比,这里的景象更为宏大,更富有地理意义。在地图上,这道窄窄的海峡两侧是欧洲与非洲。在现实景象里,天空辽远,与海水一样湛蓝,客运及货运船穿梭来往。右侧船舷的不远处是欧洲,起伏的青山覆盖着树木,满目郁郁葱葱。左侧是非洲,地貌极为原始,虽是连绵山峦,却更为陡峭,颜色上则灰土许多。在视线里欧洲这一侧明显更富有烟火气息,山坡上竖立着成片的风力发电机,城市建筑依稀可辨。
古希腊哲学家安纳·查西斯曾漂洋过海前往雅典。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人一共可以分为三种:活着的、死了的和在海上航行的。”抬头是天,放眼是海。站在船的高处,向远方翘望时,就是一整圈的海天交界线,没有岛屿和陆地,只有海水!
当我在地理坐标上经过了直布罗陀,由北向南航行在西非的大西洋时,心里浮起的则是现象学家胡塞尔的那句话:“你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没有消失,它们拖着一条彗星一样的尾巴渐渐在你的意识之河中沉下去,但它们是滞留,不是消失……”我庆幸自己能随着和平方舟医院船开启首次环非之旅。我过往所有与大海相关的想象被唤醒了,它们还将加入到新的经历之中,构建起新的想象和经历。这样一想,这些海上的日子就越发地澎湃起来……
文:薄禄龙
编辑制作:范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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