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七夕,亚洲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在北京世纪星冰上运动中心进行得如火如荼。我因一票未能求得而在家中闷闷不乐。百无聊赖中,信手打开CCTV8,竟然是《西游记》。但见,三位姝丽,桃李年华,个个佳冶窈窕,袅袅霓裳羽衣。尤其是居中那位,每莲步款行,犹弱柳扶风。眇觌之,有似洛水宓妃,翩若惊鸿,恰如广寒姮娥,婉若游龙;审注之,则蛾眉横翠,粉面生春,怎一个闭月羞花了得? 至此,看官想必已经了然,这里说的正是那西牛贺洲莫家的二小姐爱爱——初识杨凤一。
2007年冬至,为纪念北方昆曲剧院建院五十周年,“百花公主”在长安大戏院闪亮登场。当时,母校北京市第二实验小学正在举办中华传统文化周,故我有幸得了两张此次演出的赠票。那时,孤陋寡闻的我还以为这是一家河北或内蒙的剧院,若非被我谑称为“百戏迷”的姥姥(记得她曾经看过一出叫《雪兰花》的闻所未闻的睦剧) 的起劲撺掇,我这个戏盲当晚差点就不去看了。多险呀! 果若未去,也许我就要和昆曲不交一臂而失之,岂不哀欤?可不惧欤?可以说,这个籍籍无名的“百戏迷”竟然促成了我与赫赫有名的“百戏祖”在那个“一阳始生”之日的偶然结缘,且自此对雅部的了解与认知真真正正地是“吃了冬至面,一天长一线”。
当晚的演出绝对精彩。“百花公主”出场一段“喜迁莺”,曲调昂扬高亢,吐字明快浏亮,一位巾帼英雄的飒爽英姿跃然台上。这位提马举鞭、顶盔贯甲、穿蟒扎靠的少帅一亮相,就以其如虹的气势给人以强烈的威武、稳健之感。身段于婀娜中蕴蓄着丝丝刚健,翎子在摇曳中抖擞出阵阵杀气,眼神于犀利中流露出脉脉柔情,而整个唱段又将北曲的劲切雄丽呈现得淋漓尽致。当时最大的感受是,行腔、造型、装饰浑然一体,融和到了极致。好看! 好听!
百花亭赠剑之夜,星月当空,梅花似雪,一声“相逢好”中,一对痴情男女翩跹起舞,舞姿淋漓酣畅、低昂顿挫。两股青锋,眨眨霍霍,时而如胶似漆,缠绵悱恻,时而若即若离,游移缥缈。又叫人想见太极推手,掤捋挤按,上下相随,引进落空,不丢不顶,进退顾盼,连连绵绵。一出剑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章法浑成,情思联属,疾徐互节,不蔓不枝,让人顿生“大矣……观止矣! 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之叹。
沙场鏖战一出则呈现了一个刀马旦演员的不凡功力。和普通武旦不同的是,“百花公主”是梁红玉、穆桂英式的将帅,所以功架是重中之重,而演员扎实的“做”、“打”功夫最终成就了充满强烈节奏感和韵律感的舞蹈之美。首先让人叹服的是,一个柔弱女子,竟有如此高超的“把子功”,两次打斗过程中,真是肃穆中见威武,威武中见刚猛,刚猛中见迅疾,迅疾中又见稳健,要知道,女主角此时已年过不惑;其次叫人称奇的是,沙场夜空那时时闪现的流光电目,行话说,“一身之戏在于脸,一脸之戏在于眼”,在杀声四起、冲锋陷阵之际,女主角的每一个亮相都伴以灼灼的眼神,让人一次又一次地为之振奋,当时我被震慑得竟忘了跟着观众叫好。
多年之后,长安大戏院“百花公主”之夜的记忆始终定格在战前“太师引”背景之上的战后“朝元歌”——月黑天高,一缕女中音犹离魂暗度,气息深沉、舒缓,曲调凄清、婉转,在一管苏笛的伴奏中,余音袅袅,绕梁十年——再识杨凤一。
2017年冬至,京南三朝皇家苑囿南苑之西北角门处,在一座类似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建造的巨型厂房的庞然大物内,几经天梯铁栈的相互勾连,我终于爬上了北方昆曲剧院的临时办公区。回眸下视,套用太白的话说,真可谓:铁梯何盘盘,百步九折凌空转。正自品味这置身玉宇琼楼、似欲乘风归去的如仙之感时,突然间,一声吹断横笛,我如梦初醒,原来是深可骇目的“谷底”的排练场上飘起了一缕“粉蝶儿”。
落座于院长办公室后,面对自己的偶像,我这个粉丝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之感,因为一切都是那么静美:风雅的气质,淡雅的妆容,素雅的服饰,娴雅的举止,柔雅的谈吐。两个多小时里,我一直在静静地聆听她水磨腔般细致、婉转地述说着陶然亭畔即将拔地而起的三大现代化昆剧场和一座昆曲博物馆等北昆的美好未来——三识杨凤一。
文: 郝蕴慈
编辑制作:王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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