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居北京,住在东城,窗下就是一条胡同。某日起兴,自东四九条起徘徊散步。九条小学为晚清贝子奕谟府故址,今止有一亭仍存,余皆废。校舍如火柴盒,又不讲求配色,突兀可厌。据查此地名人故居相望,今或沦废无可观,或为富家购去,门户深关,不能再窥颜色。
七条有一家种花,五色斑斓,都是平常品目,偏能生机勃勃,已很不易。早过了立冬,菊花还健壮,团团如拳,只是初开。种花的手上不闲着,脸却别过去,和抱狗的邻居谈着天。见我好奇凑上来,也不撵,只是笑。花儿果然要认真调护——公共花池内诸位都不好。天气痴冷,一串红垂头丧气,秋海棠瑟缩欲死。只有玉簪仍是轻肥故态,叶缘微黄,残星数点坠在梢头。
院落多被私建砖房破坏,原貌几不可见;又堆杂物、种花、晾衣服,风流凋谢尽。到处贴满小广告,“全款求购”,一面墙上几十张。仅有屋檐与古树可观,好在树极佳。榆、枣、银杏、国槐都常见,五叶地锦已翻红,欲觅绿意几不可得。演乐胡同九十二号小院儿里,枣落满地,无人拾取。叶已全凋,天蓝,风又大。人家正刷墙,三只猫高坐屋顶,俯瞰片时,眯眼睡了过去。
有位阿叔打着电话走过,一口京腔砸在地下嘎嘣脆:
“别他妈废话,我告诉你赶紧爬起来!”——大中午的,这是教训儿子呢?
萧疏如此,欢意寥然。到处老婆闲汉谈天曝日,身躯久久不动。买煎饼果子一枚,渐渐行近灯市口,遂往中国书店去。线装书都在柜上。如今书签是钢笔细字。目力不济,呆站良久也看不清。玻璃柜子里也有书,自咸同以后古书,以至种种民国新文学刊本。十年冷淡,如今更甚,只羡慕全套现代平装本儿北京古籍丛书。柜员坐在书库前边,看看虚空,看看我。阳光撩起空气里许多浮尘,空寂又凌乱。不知何故有点儿恼。折身出去,走向了稻香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