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蓓容
去了一趟哈尔滨,被盛夏的颜色攫住。
白天,天色碧蓝,日光峻烈,肌肤灼痛。繁华地带,二三十年代小洋楼都刷过新漆,整齐沿街站好,背后就是毫无章法的新建筑。许多使人慌乱的形状和颜色野蛮生长,天际线高低起伏。路边停满小汽车,前挡风玻璃闪成一片,把五光十色全然记下,又悄悄告诉蓝天。
人也如此。偶从商场穿过,但见女装花团锦簇。花朵、斑点、纹路排列组合,洒在一切织物上,好不容易抓到一件素色,又被蕾丝钩花填满。上街看看,这些衣服果真都有市场。许多人满身挂彩,染了红褐色头发,架着蓝紫色墨镜,再踩一双莹莹闪闪的塑料凉鞋。
店不肯落后。小街边沿路排开两行门面,招牌颜色各自灿烂。若是饭店就更努力些。所见一家烤肉铺子,木色为底,橘色霓虹灯字做标牌。嫌不够亮,在底边安上一排日光灯。门脸下方两角各押一只红灯笼,拱卫中间led显示屏。广告白晃晃,戳人眼目。两条灯带缠过所有窗格,门在当中,挂着紫白相间的塑料珠帘。天色尚早,许多人露天就餐。暮霞彤云底下排开许多灰白色铁皮桌子。再看那座椅,是端正鲜艳的大红色———哪里来这样好的红? 定睛一瞥,原是二十几只塑料大桶,倒扣在地,得此新生。
长夏入夜是个过程。天光慢慢收敛,云翳变灰,变重。天幕由蓝而青苍,直至墨色,依然通透又明晰。这样的夜晚像一张干净幕布,在它身上,诸般颜色都得彰显:中央大街上铺地的石头,早被百年间脚底磨光,路旁灯火被它融成一小团暖亮;松花江暗暗奔流,老江桥挂着橘色灯彩,静静垂目;一架夜游缆车从此岸铺到太阳岛上。彩灯在车上滚动着,映照江水,点亮地上人的眼睛;许多轮滑鞋带着光圈溜过,荧光发饰在女孩头上闪烁;路灯与地灯足够照明,中年人们扎着堆跳舞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