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发现,近期《文汇报》“笔会”先后刊出的拙作三件,皆与任溶溶先生的佳篇相伴。料想这未必是编者故意为之,是以更觉惊喜。
溶溶先生是我敬重的前辈,是我的偶像。少时读他的作品,便再未忘却这个名字。但直至花甲之秋,终于才见到他。
那是十多年前的一次机缘。2003年9月26日,我作为读者代表应邀参加少年儿童出版社庆祝《少年文艺》杂志创刊50周年大会。会场中间是主席台,台下左右两侧各有几排桌椅相向对列,主席台正对面的座位上多半是少先队员。我坐在主席台下方左侧,与王国忠、秦文君等人相邻,二位任老——80岁的任溶溶和78岁的任大星——正好坐在台下右侧我的对面。
早在此前三个月,《新民晚报》“夜光杯·十日谈”专栏配合 《少年文艺》50寿诞,自6月18日起连续刊出各行各业10位作者的10篇纪念文章,依次为李肇星的 《少年理想伴我成长》、拙作 《难忘的生日礼物》、叶辛的 《〈少年文艺> 和少年的我》、吕凉的 《我当了回“心灵密友”》、任大星的 《走向少年朋友的心灵之桥》、张抗抗的 《美哉少年》、施雁冰的 《苦与乐》、姜玉民的 《一个老运动员的少年情怀》、张成新的 《激情燃烧的日子》,以及于漪的 《撒播智慧的种子》。
再说9月26日那天的庆祝会气氛热烈,会后更有很多中学男生女生将秦文君团团围住索要签名。六十岁的我手持相机快步走向“二任”,邀请他们合影。照片拍摄效果甚佳,可惜摄影师是谁已不复可忆。
相片冲洗放大,寄赠合影者,一切如常。出乎意料,不久收到了溶溶先生的亲笔回函。先生来信百余字,轻松幽默,期待殷切,文字功力真是了得,兹照录如下:
卞毓麟先生:
您好! 寄给我的照片收到了,谢谢!
认识您真是荣幸。我是个崇拜名人的人,现在我可以指着电视上您的高大形象,对家里人说:“我认识这位先生!”于是我大为满足。
希望多为孩子也写些东西,孩子们将得到实实在在的知识,实实在在的好处!
敬礼!
老朽 任溶溶2003.10.15
先生是以儿童文学为终身事业的杰出翻译家、作家和出版家,受惠于他的读者不计其数。先生的译作 《安徒生童话全集》、《木偶奇遇记》、《彼得·潘》,原创童话集 《没头脑和不高兴》,儿童诗集 《一个可大可小的人》、《小孩子懂大事情》 等杰作是何其脍炙人口。自不待言,“多为孩子也写些东西”,是先生实实在在的希望。微妙的是这句话中的那个“也”字,我体会到先生知我写了不少成人读物,希望我多为孩子“也”写些。是啊,我虽然写过一些少儿科普作品,也曾多次获奖,但离先生的希望还是太远太远了。
先生谦称“老朽”,其实当年八旬高龄的他精神矍铄,鹤发童颜,还在做许许多多事情。转瞬间又是十多年了,乙未年岁末拙作 《恬淡悠阅———卞毓麟书事选录》 (科学普及出版社,2015年11月) 面世,我与二位任老的那张合影是书中的第一幅人物插图。丙申年元宵佳节过后,我托少儿出版社的朋友将此书转呈二位任老;本人则因别无要事,未敢贸然打扰尊长。
回到本文开头所说的那三期 《文汇报》“笔会”。7月26日刊出溶溶先生的 《南粤杂记》,所载拙文则是 《异国夜话埃舍尔》;9月4日刊登先生的《说方言》 和拙作 《琐忆科幻的“开路小工”》;10月4日又刊载先生 《谈我的读书》 一文和拙作 《怀汤翁而念郭公》。先生妙文大多不长,笔调轻松,言之有物,能让人引出许多联想。
例如 《说方言》,全文仅六百来字,写得生动细腻,令人宛若亲临其境。文中不但提到上海话、广州话、宁波话、常州话、苏北话、山东话、福建话等等,而且“猛想起林汉达教授曾劝我去一次大世界,因为那里有各地剧种,讲不同方言。真的,我是去大世界听了,而且学讲几句”。先生不惟“发现最难学的方言是苏州话。光‘好’这个字我就学不好,‘好’苏州话读‘ha’,这个ha我就不知道口该张得多大”,更观察到“特别是评弹演员说苏州话,像余红仙,不但话好听,看她说话的嘴就够好看的”。方言太多,自然不利各地人交往,全文遂借鲁迅先生的见地作结:中国人一定要会说两种话,一种就是大家都懂的普通话。
《说方言》 将我带回到50年前。1965年至1966年,我曾到晋西南黄河东岸临猗县参加“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即“四清运动”)。天天在生产小队里与老乡“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特定的语言环境让我练就了一口几可乱真的临猗方言。“听你口音好像也是这边的人”,有当地人误判如此,令我这个二十二三岁的小伙子得意洋洋。南方人往往觉得北方话都差不多,其实北方不同的方言土音仍足以令外乡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例如,fu是临猗那一带极具特色的语音,诸如“福”、“水”、“书”、“睡”、“树”、“朱”、“鼠”等,大体上都念成fu,甚至“主席”都读成fuxi。第一次听他们提到fudei,我真不知道说的是谁,再一问原来竟是“朱德”。他们说“老鼠”,颇似上海人说“老虎”。遥念语言学大师赵元任当年学习西安方言时,也对把“水”念成fu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晋陕的某些方言,确有不少相似之处。
溶溶先生在《说方言》中提及:“我是研究语言的,对有些方言的情况也比较熟悉。”若能有机会向他多多讨教,该是多么有趣的事情!
想念溶溶先生,为何不去看望他呢? 想去啊,自己却病了一场,争取早日如愿吧。不过,“笔会”已经让我和先生在版面上相遇再三了,真是好开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