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恰巧东吴大学给我休假一年,我从台湾来上海长住,在复旦大学外文学院担任访问学者,注意到了许多相关的信息与报道,让我眼界大开。
我生在台湾,长在台湾,80年前的长征我虽有耳闻,但早年在国民党的统治之下,所接触的历史书籍对此着墨甚少,知道得非常片面有限。
我读台大时有个与我同样毕业自建中的好友,他参加了台大校内的学生社团“大陆社”,读了不少关于中国大陆和中国共产党的书籍。有次他跟我分享了红军长征的历史,说红军不断被国民党军队强势“围剿”,以致奄奄一息,末了竟能起死回生,以星火燎原之势将国共的强弱迅速翻转,最后国民党节节败退,败走台湾。他讲述的当时,脸上满是对共产党的赞叹,那个表情,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我的那位好友热爱历史,而我却喜欢英文。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原来“长征”的英文不是DistantExpedition(远征),也不是LongTrek(长途跋涉),而是LongMarch(长途行军)。
我研究英文词汇,特别关注英文里的中国元素。《牛津英语词典》(OxfordEnglishDictionary,以下简称《牛津》) 是英文词汇的圣经,其地位有如泰山北斗,备受尊崇。它早就收录了“长征”的英文LongMarch,然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牛津》 在长征80周年的今年6月,对LongMarch做了全面的修订,并把它从原先地位次 要、信息简略的“副词条”(subentry),提升到地位核心、信息详尽的“主词条”(fullentry)。
《牛津》 对LongMarch的词源作了阐释,说这个英文的复合词是仿照(modelledon) 中文的“长征”翻译而成,特指1934年到1935年间的事件,最终的来源则是“万里长征”。《牛津》 对于这个时间段的选择,显然是以中央红军撤出赣南,到达陕北与陕北红军会师为准,并没有考虑一年后在甘肃的另一次会师。
《牛津》 在定义里,说长征是“中国共产党军队脱离国民党部队的撤退,始于1934年的中国东南,止于1935年的中国西北,途经距离逾6000英里 (约9600公里)。”[TheretreatofChineseCommunistforcesfromKuomintang(Nationalist)troopsin1934–5fromsouth-easterntonorth-westernChina,overadistanceof6000miles(c.9600km).]
定义底下还有三行小字,以百科信息的方式进一步说明长征的概况:“1934年10月一开始,有10万人离开了共产党在江西农村的根据地,到了1935年10月,大约有2万人在毛泽东的领导下活着抵达了陕西。虽然共产党折损惨重,不过此趟撤退确保了共产党的存活,1949年才有可能终胜国民 党。” [Attheoutset,100,000peoplelefttheCommunistruralbaseinJiangxiProvinceinOctober1934;approx.20,000survivedtoreachShaanxiProvinceinOctober1935undertheleadershipofMaoZedong.Despitetheselosses,theretreatensuredthesurvivaloftheCommunistsandmadepossibletheirultimatevictoryovertheKuomintangin1949.]
《牛津英语词典》 是一部依历史原则编纂的巨型权威词典,阅读词条就可以了解词汇的演变与发展。除了词源与定义之外,《牛津》 还收录了有关红军长征的不同时期的6条“书证”(quotation),从1937年起至2007年止,时间跨度达70年,以此来提供更多的相关脉络与信息。
第一条书证出现于1937年,这是LongMarch最早的纪录,出自埃德加·斯诺 (EdgarSnow) 的 《红星照耀中国》(RedStaroverChina,或译 《西行漫记》),因此斯诺应该是把“长征”翻成LongMarch的第一人。这条书证说,“这个历史性的长征有6000英里远,他们 (红军) 跨越了中国的12个省份,最后成功存活了下来,在西北建立了一个强大的新根据地。”
[ThehistoricLongMarchof6,000miles,inwhichtheycrossedtwelveprovincesofChina..andtriumphantlyemergedatlastintoapowerfulnewbaseintheNorthwest.]
接下来的五条书证,虽然年代、来源各不相同,不过都站在中共的角度,看待当年的这场长征。
第二条书证出自1950年美国的《生活》 周刊 (LIFE):“长征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质疑中国共产党真正的领导人是谁了。就是毛 (泽东)。”
[Therewasneveragainaquestion,aftertheLongMarch,abouttherealleaderofChineseCommunism.ItwasMao.]
第三条书证引自英国作家连·迪顿(LenDeighton)1967年的 《昂贵的死亡之所》 (AnExpensivePlacetoDie):“长征意味着国民党杀了250万人。”[TheLongMarchmeanttheNationalistskilledtwoandahalfmillion.]
第四条书证是1972年英国 《泰晤士报》 (TheTimes) 的报道:“长征之前,周 (恩来) 先生担任过若干要职,周游各地。”[MrChouheldanumberofimportantpostsandtravelledwidelybeforetheLongmarch.]
第五条书证出自1982年,为英国著名外交官、熟知中国事务的前港督卫奕信 (DavidWilson) 所言,这是他为 《一个共产国际的特务在中国(1932-39)》 (ACominternAgentinChina,1932-39) 写的导读:“他长征后的照片像个小老头,牙龈皱缩。”
[ThephotographofhimaftertheLongMarchshowsaprematurelyagedmanwithshrivelledgums.]
最后一条书证来自中国学者李小兵,是他2007年用英文写的 《现代中国军队史》 (AHistoryoftheModernChineseArmy):“李 (大妈) 的幺儿死于长征。”
[LilostheryoungsonduringtheLongMarch.]
综观 《牛津》 对“长征”的定义与书证,或可谓“虽不中,亦不远矣”。长征的艰辛惨烈,共产党的浴火重生,中共领导人的确立,都在此得到了重点的体现。
应该特别提到的是,斯诺当年作为桥梁的角色,把“长征”的英文翻成LongMarch,并以其深入的写作,影响了西方人对早年中国共产党的认识,也让 《牛津英语词典》 对长征做出如此精简扼要的评价,他的角色至为关键,必须记上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