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庆春
赛人属于那种极少数人,积聚了那么多的瞬间,来印证他想说的人生的本质。我和他认识很多年,每次接触几乎就是闲聊,而且好像都有酒精在场,但是几乎到了最后就听赛人讲他对各种电影的记忆以及对这部电影的态度,语速和言辞在越来越模糊中,时间将食物消化为灰尘。
最近一次听赛人闲聊,他说起了他很感念他的父亲。他小时候读书,长江边的城市,冬天很冷,父亲总是先躺进他的被窝,用 自己的体温造就一个难得温暖的小世界,在那里他可以读书学习。而后,赛人又感叹,随着科技的进步,这种父母亲情的表达就消失了,因为有了空调,天冷了开空调就好。听赛人聊到这里,我想我知道了电影对赛人意味着什么。电影虽然是一个现代技术的发明,但是这个发明对于他而言,最伟大的意义在于它可以记录。通过记录,电影呈现了人类借由自己的肉身行为展现出的温度与色彩。电影的意义是留存“人”这个古老的存在,这个存在的漫长变迁背后的道德、伦理、意识形态立场其实都并不那么重要,电影是不是可以和“人”关联起来,这才是它是否有魅力的核心所在。
在和赛人的聊天中,我其实很少介入更多的讨论,只是倾听。因为讨论电影对我而言是职业的一部分,尤其是在学院的那一块领域,我们看某部电影的前提之一,就是可以对它展开一场“论争”。这种状况自然令人生厌。当然,我们或许也会被电影里的各种“人”的演出震撼,而其实一旦对电影讨论和分析的冲突占据了上风,那么,这些“震撼”又有多少可以反馈到我们自身的生命展开中? 所以,听赛人谈电影的好处,就是我其实不是在讨论电影或者分析电影,我只是很安静地看着一个人和那么多电影的亲密关系———如果不能听,有这一册书在手,也足以感受那种气质。
赛人对于中国电影如此丰富的记忆和因而产生的电影与人生的关系呈现,这些对我而言足以构成一种惊异的体验,如同大雨之后天上出现一轮彩虹,我们虽然不会再以为是神迹之类,但还是会放出兴奋的眼神。这种惊异的体验,并不意味着赛人是所谓百科全书式的海量信息,也不意味着他如同考据学家一样提供了全新的证据和见解,而在于他提及如此庞杂的影史、影人时的勾连与跳跃的方式,这种方式其实提供了一种真正如同聊天的不经意的和生动的状况,这是读类似影史、影人文字时非常不一样的体验,他看电影的生命展开的历史构成了他所有工作的起点。
其实,就绝大多数人而言,电影对于各自的生活并不重要,但是让每个人做一些回忆,电影总有些瞬间构成了生活的不被忘却的时刻。这是电影最好的地方,记录或者幻化了一些瞬间,这些瞬间包含着我们每一个人的自我本质,可以表达的或者不可以表达的,可以分享的或者不可以分享的。
(《与光同尘》 赛人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