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耳闻在阿根廷有一家南美洲最大、且被誉为全球第二的最美书店,最近因工作原因有幸亲眼一睹她的芳容,果然名不虚传。
这家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闹市的雅典人书店由落成于1919年的大光明剧院脱胎而来,与世界上其他著名剧院一样,它也有着出自名家之手的穹顶壁画、暗红色绒布、精巧的雕像装饰、希腊式柱子以及绚丽的灯光点缀。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家一度作为布市地标的大剧院在新千年来临之际却难以为继,所幸有ILHSA集团承租下来重新规划,雅典人书店应运而生。聪明的设计师FernandoManzone将原本歌剧院的风采大多予以保留,只是用了堪称点睛式的三招神来之笔:一是将剧院内的坐椅悉数换成特制书架,这就有了共五层楼面占地2000平米的空间,一跃成为南美洲最大最豪华的书店;二是将曾经的剧院舞台摇身一变而成咖啡座,任何一位顾客都可以选上一本自己心仪的图书再点上一杯拿铁或黑咖,悠然地坐在舞台上享受这奢华的阅读气氛;三是将各楼层原有的观剧包厢改造成一间间迷你书吧,顾客们可以带着书到这里细细品味,只是这样的迷你书吧奇货可居,并非时时都能有空闲的位置。书品的陈列和我国的书店大同小异,一楼靠近门脸的位置偏综合,其余地方和上面的楼层则大抵分类陈列,不外乎也是文学、艺术、少儿、人文社科、科技以及CD等类别,只是不见我们书店中那庞大的“教辅”一族。
在那个阳光藏身于厚厚云层中的下午,笔者置身于这家号称全球第二的最美书店,一边细细地品尝着她的细节,一边倾听着书店工作人员的介绍。的确,歌剧院的先天奢华配上书店的知性再加上设计师的妙手改造,这样的书店在物质形态上想不美都难。问题是书店之美难道仅仅就在于物质形态的讲究? 近年来,国内一方面频频曝出一些实体书店因经营难以为继而关门或告急的消息,一方面又确有一些新兴的特色书店逆流而上脱颖而出,我也看过其中的几家,论规模他们虽不及雅典人书店那般宏阔,但论风格论格调当各领风骚,论设计论讲究也真在伯仲之间。然恕我直言,置身于这些特色书店,我脑子里率先蹦出的词儿是“舒适”而非“美”。
书店之美,究竟美在何处?
当我们结束了在阿根廷为期两天的短暂访问考察后,一些看似并无关联的碎片不知不觉地在脑子里缀连起来: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渐渐有些清晰起来。
工作人员告诉我们:在这个只有4300万人口的国度里,雅典人书店每年会迎来大约100万人的造访,这意味着差不多每年43个阿根廷人中就会有1个人要光顾这家书店,他们或是来挑书,或是躲进由剧院包厢改装成的静谧书吧,享受阅读的悠闲。
在阿根廷图书基金会,据文化研究总监卡里发和商业总监乔治介绍:阿根廷是南美地区出版最为活跃的国家之一,每年的图书出版品种稳步增长,2014年出版图书16092种,总印量1.23亿册,每种均印数近8000册;在阿根廷,大部分商品要缴纳高达21%的标准营业税,但书籍却得以豁免。
在参观雅典人书店的那天上午,我们还拜访了阿根廷的AH出版社。法比安·里本利克先生曾任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文化中心主任,不知什么原因使得这位曾经的学者于1999年“下海”,他自己就成了这家出版社的总编辑也是唯一的一名编辑,另有七位员工都是围着他服务。这家“迷你型”的出版社年出书30种,去年他们还引进出版了中国作家格非的小长篇 《隐身衣》 以及由十名70年代以后出生的年轻作家的作品合集,并为之取了个颇有些夺眼球的书名 《毛泽东之后的中国》;在介绍完这两本引进版的图书后,法毕安先生又拿起一本本厚厚的诗集自豪地向我们介绍说,这些书一直销售不错,每种都可以达到3000册以上的销量。
博尔赫斯是中国读者熟悉与喜爱的大作家,阿根廷人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这位世界级文豪的尊重。在他曾经任过馆长的阿根廷国立图书馆二楼就常设着博尔赫斯纪念馆,那里精心陈列着他在不同时期的肖像和一页页用西班牙文写就的“蝇头小楷”手稿;在一家据称是博氏生前常去的咖啡馆中,那张传说中博尔赫斯坐过的台子现在已经永久地为他的蜡像所据有……
这一块块碎片:从写书到出书到卖书到读书,从物理环境到文化环境到经济环境,正好构成一条完整的出版产业链以及这条产业链所赖以生存的大环境,它的每一节链条仿佛都在印证着雅典人书店工作人员向我们的介绍:“文化对阿根廷人来说非常重要。即便是孩子们也都爱读书,我们每天在书店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青少年图书也是我们店里最畅销的品种之一。”而这,或许就是雅典人书店之所以为“美”的全部秘诀,更何况这样一家世界最美书店还是出现在尚陷于所谓“中等收入陷阱”内而苦苦挣扎的国度,更是殊为不易。
回想自己曾经驻足过的种种书店,有的无论她的装饰如何简朴、空间如何拥挤,你不会认为她不美,至多只是以为其环境不够舒适;有的装饰尽管竭尽讲究之能事,但面对空荡荡的那片空间,望着一本本寂寞地立在那里的图书,如果再有那些大量同质化的读物特别是诸如“真题”、“宝典”一类的教辅在蚕食着大片宝贵的空间,你最多只会认为这里的物理环境很舒适而绝不会以“美”来誉之。
这便是书店何以为美的全部奥秘:一个宽敞、艺术的空间不过只是为书店之美提供了一具物理躯壳,而要让这具躯壳真正地美起来亮起来立起来,则更需要写书的、出书的、读书的共同来浸润,需要全社会从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各方面的综合滋养。近年来,每当耳边掠过“救救书店”的呼喊时,笔者便窃窃地以为:如果硬要用“救救”这般“重口味”的词,那更需要“救救”的到底是书店还是书店之外的种种呢? 此次有缘一赏雅典人书店之美,于是便有了这则不再“窃窃”而是公开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