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九年了。回忆起来,还是他给我治病的情景如烙印般深刻。
我小的时候,长得挺秀气,街坊邻居曾送一美称:“小俊孩”。两岁那年,西邻有个女的,经常到我家,喜欢抱我,逗我玩。此人有点憨,说话办事,不知轻重。这一天又抱我时,用力过猛,我从她的肩上倒栽葱摔到地下,受了惊吓,从此一病五年。
那时正值解放初期。国家缺医少药,百姓生活维艰。我生病以后,父母亲就想方设法为我求医问药。甭管偏方、正方,一听说管用,就赶快讨来试试。治来治去,总不见好转。我也就一直艰苦地活着。最厉害的时候,膝盖都不能打弯,像一个不会犯规的竞走运动员。
村里有位老中医,擅长针灸。这种方法,对于我们家里,倒是适合。因为只需几根银针,反复使用,本钱极少。况且乡里乡亲的,老中医不计报酬。有段时间,我每天由母亲或父亲抱着,到老中医家针灸。有时,老中医也上我家,在炕头上给我下针。他来我家时,母亲就炒上两个菜,请他喝两盅,算是答谢。老中医下针狠,对我这样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也不手软。父母每次看到老中医把我扎得龇牙咧嘴,甚至大哭大叫,虽在一旁心痛,但毕竟活命要紧,就都鼓励我要坚持,于是我就只好坚持。
刚开始针灸时,确实有些效果。我的精神、食欲比以前见强了。但扎过一段时间后,我的病情又加重了。老中医向父母摊牌:这孩子,没救了。
但父亲不死心。他听说县城南面的南涂山村有一老中医,擅长以推拿法治疗小孩的疾病。父亲决定,带我到南涂山去找老中医治治看看。
南涂山离我们家十三里路。
那时还是互助组时期。父亲为了不耽误下地劳动,每天都早早起来,用一辆独轮车,车的一边放个条筐,把我用棉被裹好,抱进去;另一边,搁上块石头。父亲推着我,赶到南涂山村。那位老中医念我父亲艰难,总是第一个给我推拿。哪怕有时别人到得早,老中医也先照顾我。推拿完毕,父亲推我回家,匆匆吃上几口饭,匆匆扛上农具,到地里干活。
推拿一次是一元钱。到第四天上,要上路时,才发现,家里一分钱也找不出来了。急难中母亲想起,解放前夕,曾给解放军部队推磨碾粮,村里规定,每100斤粮食给3元工钱。我们家共磨了700斤粮食,应得21元钱。现在村里还欠着。母亲让父亲和我在街上等着,她去央求支部书记,书记心慈,特例批了10元钱。
父亲揣上钱,才推我上路。
我那时有气无力,大部分时间是在迷迷糊糊之中。一路上,只是闭着眼睡觉,听着父亲的小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父亲走一段路,就呼唤几声我的乳名。如果我答应了,就继续往前走;有时连叫好几句,我也不吭声,父亲就放下车子,掀开棉被,看看我,还喘气,就继续赶路。如果不喘气,就该往回返了。
父亲连续推了我九天。老中医终于从死神的手里把我拽了回来。这一场大病过后,我的身体竟然逐渐强壮起来了。青年以后,基本没有得过重病。当医生的哥哥说:“你这是因为有了免疫力。”可母亲说:“你的病,都让你爹给推走了。”